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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08/24 19:54:35瀏覽1582｜回應0｜推薦2 | |
如煙似霧
--《紅樓夢》裡的羅紗意境
朱嘉雯
《紅樓夢》開宗明義就是以「紅」作為富貴溫柔氣象的具體顯影。而當我們重新細品書中各種紅色絲質布料時，則更加地感受到他們對絲綢用品在視覺與觸覺上所追求的精雅與意境。
小說第四十回，賈母一眼看見林黛玉的窗紗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說：「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來就不翠了。這個院子裏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她把這窗上的換了。」鳳姐兒忙說回應道：「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裏還有好些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雲卍福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我竟沒見過這樣的。拿了兩匹出來，作兩床綿紗被，想來一定是好的。」
沒想到鳳姐兒是認錯了紗，賈母立即笑道：「呸！人人都說妳沒有不經過，不見過，連這個紗還不認得呢，明兒還說嘴！」薛姨媽等都笑說：「憑她怎麼經過見過，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導了她，我們也聽聽。」鳳姐兒也笑著央求道：「好祖宗，教給我罷。」賈母笑向薛姨媽眾人道：「那個紗，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呢！怪不得她認作蟬翼紗，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認作蟬翼紗。正經名字叫作『軟煙羅』。」
如此富含視覺與觸覺美感的織品名稱，聽見的人，無不心動！鳳姐兒說道：「這個名兒也好聽。只是我這麼大了，紗羅也見過幾百樣，從沒聽見過這個名兒。」賈母笑道：「妳能夠活了多大，見過幾樣沒處放的東西，就說嘴來了。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作『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作『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羅，作為一種絲織品，它含有羅網的意思，亦即透空露孔，一般是用作夏裝的上等衣料，而賈府卻用來糊窗紗，同時「軟厚輕密」以及如煙似霧的迷濛美感，則更是賈母對羅紗用料的最高要求。至於社會階層到不了宮廷和官府等級的薛家，即使與賈府關係親密，卻仍無緣使用這樣頂級的絲料，因此我們見薛姨媽笑道：「別說鳳丫頭沒見，連我也沒聽見過。」
誰知鳳姐兒動作非常快速，大家閒談之間，她已命人取了一匹來。賈母說：「可不是這個，先時原不過是糊窗屜，後來我們拿這個作被、作帳子試試，也竟好。明兒就找出幾匹來，拿銀紅的替她糊窗子。」鳳姐答應著。眾人都看了，稱贊不已。事後，我們看到賈寶玉在哀悼晴雯的《芙蓉女兒誄》中說道：「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那麼也許賈寶玉在怡紅院裡，也追隨林妹妹，同樣以軟煙羅作為窗紗了。而他哀悼晴雯的詞，也正是黛玉日後薄命的讖語，則紅色的窗紗如今看來，又隱含著作者更深一層憂傷自憐的血淚心酸史。
賈府眾人都愛紅色絲質衣料，除了窗紗選擇銀紅來配翠竹，甚至連王熙鳳內裡的一件衣裳都是大紅的。我們見過後鳳姐又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紅綿紗襖子襟兒拉了出來，向賈母、薛姨媽道：「看我的這襖兒。」賈母、薛姨媽都說：「這也是上好的了，如今上用內造的，竟比不上這個。」鳳姐兒道：「這個薄片子，還說是內造上用呢，竟連這個官用的也比不上了。」可知王熙鳳身上穿的紅棉紗衣料，其質感不在軟煙羅之下。
關於賈府中人對於紅色絲紗的偏愛，我們還可具體考察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那時大觀園裡的姐妹們在白雪皚皚的世界裡，於蘆雪庵賞紅梅、起詩社。一時間，群芳爭豔。首先令人驚嘆的是林黛玉一身「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束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縧，頭上罩了雪帽。」黛玉的大紅羽紗與眾姐妹大紅猩猩氈的料子顯然不同。事實上，羽紗是一種很薄的織品，以棉線、小鳥兒的細毛，以及蠶絲合織而成。如果用來作為衣服的襯裡，能使人感受到極佳的膚觸。而林黛玉卻是用它來作為面料，裡子則選用更為輕盈柔軟溫暖的白狐狸毛，這是因為她的體質嬌弱，需要更講究的呵護。此處也顯示林黛玉對大紅絲紗穿法高於一般的情形。
而在曹雪芹的時代，羽紗其實是進口自荷蘭和泰國。清代文人俞樾在《茶香室叢鈔 . 羽紗羽緞》中指出：「國朝王漁洋《香祖筆記》云：羽紗、羽緞出海外荷蘭 、 暹羅諸國。 康熙初入貢，只一二疋，蓋輯百鳥鷸毛織成。」《紅樓夢》中林黛玉的才情為十二金釵之首。她細心、敏銳、性情淡泊，卻又聰明絕頂、多愁善感，因此曹雪芹特別為她一人所設計的絲料：「軟煙羅」、「羽紗鶴氅」，即使在一片大紅世界裡，也顯得格外稀有珍貴，而且帶有濃郁的詩情畫意，使人想見女主人公生命意境的飄逸高遠與容貌舉止的清新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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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文學賞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