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 你笑比哭還難看！」鄰婦對剛出院的先生訕笑取悅般，83歲老先生一臉忐忑。 妻子已不是一次如此說笑，太太的不甘心：「整個人都被綁住了， 後半生竟成了他的全職褓母！」 年齡差距頗大的夫妻，老先生剛開完刀就吵著回家，他怕花費；「你完全免費！」老先生才安安心心住上了一個星期的醫院，五千多元只消繳交五百來元－ 榮民身份自繳十分之一即可。

幾天的沒進食加上開刀時的麻醉，老先生是餓出了幻覺，想『手掌當餅乾』吃；看護說〝幻覺抑或『實景』，在醫院總是往生的人多〞，她隨身攜帶『護身符』… 由於她13歲從軍、在大陸軍中任護士，身手矯健、做事俐落，再嫁台灣鳳山眷村子弟（海軍），妻比夫大三歲，都是二婚。福州人，育有一女（已婚、駐台），有個三歲的外孫女了。

出院後，鄰婦多留置看護兩日。 在家中，自己學著如何照顧手術後的老先生。看護的老公剛舊地重遊金門返臺，興奮地想遷移戶口到金門（台灣最富裕的鄉鎮），也教學『金門高粱』的黑、紅、黃、白、金色的標籤，透過瓶身可看見標籤背面 － 僅有簡單的菱形或圓型… 等年度代表的戳記， 不會是一堆文字說明的樣張，那才是正品。 他曾為老先生三年前年的車禍，與肇事公司談判賠償事宜，是專業從事此等保險賠償工作，賺取傭金。

三天兩夜金門行，原擬夫妻同遊。 乃因臨行前：「老大哥須人幫忙，我老婆一直吵著要出去工作，減輕我的負擔… 所以，就介紹麗莉來照顧。」麗莉說：「我老公的頭髮原與鬍子一樣白，現在新長出的都是黑色的？」 她摸著先生的頭髮，前後尋視，先生說：「她總在我耳邊嘮叨，小孩成年應該自立… 她認為我對女兒不好，我心煩。」說理之後，麗莉明白之後、就好了；心不煩、髮自黑！

頂樓老太太進出看病，總見菲傭搬出、收進木製斜板，有好一陣子都不使用了；因為請了醫生定期到家照護老太。頂樓兩對門的太太向我舉報：「收在樓梯轉角，多礙眼 － 門外玻璃門總見木板。 為什麼不收進去些？」這天，頂螻務農的大兒子正返家，他幫忙推輪椅。 「呵！好重呦。 以前嫌人礙眼… 真抬不動耶！」「大家都會老！」務農的老兄沒好氣的說，「是，是，我也會老！」身為前任管委會主委，我曾要求『東西要收好。』此刻有些羞赧。

鄰婦整早找尋我的蹤跡：「今天出院。 醫院119說要收1600元，要妳幫忙！ 我們三個女人，就五個台階；一起將輪椅抬進電梯…」 「好！ 頂樓有斜梯板… 我來搬。」殊不知板子死沉，鄰婦架起老板娘的氣勢，吆喝著麗莉：「妳去幫她搬嘛！」到底是日付兩千大元的看護。

來訪的麗莉老公，因倒垃圾時間，我們三人照面，麗莉在家裡照顧老先生。「小事一樁，東西在哪兒？」他一搬、就搬遠了。 「別！別！別！只要外角度看不見即可。 下回還要使用，不要搬到太裡面。」因為我的要求，下回是拆線回診… 露出太久，不合算，應該收好。

趁鄰婦丟垃圾之際，搬完東西的麗莉老公隨我先上樓。 他驚人的話語，著實嚇了我一跳：「我老婆脊椎有一節是假的…」 「呀？！ 她受過傷，怎麼不早說？」「賺人家錢，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我心頭一緊、胸口發酸。

有什麼資格？ 有什麼資格？ 有什麼資格？

因為曾任主委，公平起見… 拿著鍋鏟，請鄰婦開門：「我想，太不划算。 歪歪斜斜亂擺，下回要用還早。 東西要往裡擺些！」於是，招來了麗莉老公：「早點兒說，我可以背起老哥… 小事一樁！」斜板上的木削刺入他的手指。

只要我多做一點，就都沒事兒的。 蝴蝶效應、漣漪不止… 人間情事、一念之間！

可我的右膝也不好，鄰婦的『使喚人』早讓人生厭，總藉機問我：「明天，妳會到哪裡？」成為別人的禁臠，可真不好受！ “有什麼資格？ 有什麼資格？ 有什麼資格？” 我已與之約法，按我門鈴不可連續三聲… 想嚇唬誰？細微的觀察之下，麗莉老公喝水都使自己的隨身水壺，他克盡「賺人家錢」多一毫也不沾：「老姊，過幾天給妳送兩瓶金門高粱！ 我托人寄一打過來。」

上回，我去金門玩，鄰婦也託我買金門高粱。

 
英雄淚

「妳應該買一種廁所專用的有把手椅子。 別再摔著！」 瞅著 〝好窄（豪宅）〞望向廁所間，榮總曾見著過，可以坐在椅上洗澡使用。 鄰婦朝著老先生嚷：「再摔跤？！ 我就把你送到金寶山…」「金寶山，好呀！呵。」真讓人欲哭無淚的夫妻對話。

「說什麼不以貌取人！」 我有些氣憤地聽著麗莉老公述往事。 「這麼說吧！我的嘴上就是三片分開的肉…」 兔唇修正後已是國三，三次的矯正與美容，自小五母親才千方百計地要為小兒子整治這先天的缺憾。麗莉老公，有四個姐姐和一位已是少將的哥哥，父親是海軍。

小時候家裡窮。 小五開始，先縫兩片肉… 後來再縫兩片肉，最後美容。 國小瘦弱、被霸凌，他回想母親與自己兒時，眼淚嗖嗖地流下來。 「我考了軍校，空軍沒有錄取；陸軍與海軍都通過筆試，口試時因為『五官不正』不得當軍官！所以也無緣就讀官校，但是得當兵。」曾寫信給經國先生，幕僚代筆回信；人在外島，「我所有的書信都因搬家，被三姊全丟了。 真是令人無法諒解！」

「五官不正，不能當官。 那，為什麼要我當兵？」當的還是陸軍101兩棲蛙人、駐軍金門三年，是最神勇軍種裡的連隊。 他，又擔任了鄧麗君的保鑣。 「後來，我一個一個地找當年欺侮我的同學… 沒人敢近我身！」說起軍中，男人總是神采奕奕：「男人！ 什麼是男人？ 就是要有肩膀！ 不要老婆費心擔家計…」他細數，怎麼說也有千萬家產。 沒想到，鄰婦立馬追補一句：「包括不動產。」真個“干卿底事，有這個必要麼？”

麗莉總是精神抖擻，『護腰帶』乃是保護受過傷的身軀。 「我以為她是預防性使用！」「只要有我在，我會照顧你！」麗莉體貼地說：「我很滿意你啦…」說到親哥，就別提他了；還是為了點兒〝財〞- 母親護小兒的遺產，哥不還，又吃弟弟的醋 － 母親太愛弟弟，弟兒時遭欺，母親護兒在臂彎內：「不讓人看到他的唇」； 麗莉說：「只要提起母親，總是淚流滿面… 你的朋友會覺得有壓力呀！」他母親是膽囊炎而致敗血症，死的突然，十年了，〝男兒淚〞與親不在又兄弟不和，生活不虞匱乏的哥哥，沒有繳出母親答應弟的錢（遺產），當年暫放哥處的“領18%”獲利的本金。 兩、三度要落淚， 〝親情〞讓人心疼也讓人失魂，兩對夫妻上演著人世間多少故事，幽深細微地在我跟前、生動地演出。

〝沒有算計（不計較），就沒有心事！〞我昨天在深坑小吃舖的咖啡杯，防燙用的圍圈黃紙板上，看到手寫的菜根譚。如果被別人當作禁臠，如何逃避？ 「我們可是門對門的鄰居！」 她剛從塞浦路斯回來的幾週，朝我大叫；因為我總是不在家，她訕訕然地說：「每次按妳的門鈴，妳都不在！ 我進、出都按…」 頗為得意。

人，真是百種百態。 我還不善於〝吹鬍子、瞪眼睛〞，琢磨、琢磨人生的大智慧，想想因應之策；逃避不是個辦法，不知這是『照顧』還是『騷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