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著傾盆大雨的下午，他們站在騎樓聊天，雨水熱切的打在外頭延伸出去的屋簷、打在灰黑的水泥馬路。

他們剛剛去辦事，辦什麼事他們不在乎，只是享受著兩人躲雨的感覺，還有一段又一段的話題。

這是一個典型的城市，放眼望去什麼都是灰顏色，有淺一點的灰像銀，有深一點的灰像黑，他們的身影處在灰色之中，被一道又一道的白色氣體掩蓋，有些是小吃店冒出的蒸氣，有些是汽機車排氣管冒出的油氣。

他們聊著，有時興高采烈，有時候只是一齊靜默的看著眼前的大雨磅礡。

「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呢？」他 說，「也許我們該去搭捷運了。」

「不騎機車了嗎？」她說。

「雨那麼大，穿雨衣也沒救，還不如先把機車放在這裡。」

「那就搭捷運吧。」

他點點頭，撐開雨傘，正要走出街道，卻忽然想起了什麼。

「我都忘記自己不是學生了，」他說，「我們可以搭計程車，這裡離捷運站很遠欸。」

這是一個夢裡的荒謬，學生不可以搭計程車嗎？當然可以，只是學生時代的他沒什麼錢，覺得搭計程車很浪費。

他們共撐一把雨傘，離開蒸氣迷濛的騎樓，進入大雨之中，一路走到巷子外頭的大馬路上，他們越過十字路口，步上大橋邊的人行道準備攔車，水聲嘩啦嘩啦，自傘外一路蔓延到傘內。

路上擠滿了準備過橋的下班車潮，遠遠的，他見到計程車往他們的方向駛來。

他正要招手，「你知道嗎？」她說，「雖然已經不是學生了，我們還是可以像學生一樣走路回家，就像是一場放學，沿路我們可以聊天，看看風景，可以逛街，或到咖啡館坐一坐。」

然後她在他的臉頰上給了他一個輕輕的吻。

輕輕的吻，比撫摸貓咪頸項的力道更輕，比懷抱嬰兒的姿態更溫柔。

於是他們步下人行道的階梯，走向商店街。

商店街是一個弧形的小街道，一家緊鄰一家的店鋪是一長排沿著街道弧度築出的兩層樓灰色建築，四周充斥著下班的人潮，更多的是穿著制服的學生，西裝外套白襯衫，卡其長褲百褶裙，男孩與女孩，有些佔據速食店聊天，有些沿著樓梯追著跑著。

他們走在其中，像是這群放學學生的一份子。

他們經過診所，她說她要去拿點藥，他站在外頭等，沒多久也決定進去。

他尚未意識到這是一場夢，也未發現這場夢便要結束。

他心裡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熟悉，那是幸福情緒的召喚，也是什麼不在的哀傷。

「雖然不是學生，仍然可以像是學生一樣走路回家，就像是一場放學。」她曾經對他這樣說，可能在數分鐘之前，也可能已經數十年之久。

他步入診所，將哀傷壓下，讓幸福持續。

在夢裡，在迷離之中，不需前因也不需後果，一秒也是一年，當下即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