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的糾纏＞　文／柳一

一直都有替自己的藏書建檔的念頭，但這可是大工程一件，想歸想，做是最難的。前陣子，或許人在年末或年初時，總會想來個除舊佈新，忽然有了做這件事的雅興與勇氣，花了一天的時間，一本本地登記書名和作者，分類記錄，當然，也想趁機跟一些書分手，讓成災的書櫃瘦身一下。

　我的書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一路從自己的書房漫涎到兒子的房間去，如果每週重讀一本，十年也讀不完。二十多年來增增減減，也搞不清到底擁有多少書和哪些書，若發狠來個壯士斷腕，只留下一百本，從此擺脫書蟲的習性，一三五練瑜珈，二四六學游泳，週日再找個古道來個踏雪尋梅，人生從此不同，說不定美好多了。但人不能無癖啊，無癮無癖者，不可愛也，我能做的，就是盡量跟上斷捨離的流行風，如此而已。

　只是，該跟哪些書分手呢？簡直比決定要買哪支股票還難。

　套書其實是翻閱率最低的族群，看著我那些多年來只用來嚇自己和嚇小強的套書，陣容十分堅強，卻跟主人非常陌生，剛好替主人的眼高手低留下證據。話雖如此，套書是絕扔不下手的。道理很簡單，有人會把不開的賓士車送人嗎？

　如果以書的新舊來取捨，把那些佈滿灰塵，長了老人斑跟魚尾紋的扔掉，空氣聞起來也會清新些吧。抽出一些老骨頭，就在千鈞一髮要將它們請出家門時，越想越不對，自己怎麼會膚淺無智到以新舊而不以內容作抉擇呢？何況這當中應該有若干絕版書吧。

　轉念一想，那就跟一些長篇小說分手好了，這種書一打開就十萬字，重閱的可能性極低，心想在訣別之前再快速重讀、回味，當作最後巡禮也就算夠義氣了。鎖定候選目標後，窩到床上任自己漂流於故事海，卻像展開一趟驚奇之旅，原來有這一段啊！喔，上次看的時候怎麼沒注意到……心中不停地響起這些獨白。看長篇小說簡直是在跟著情節過著一個個不同的人生，更何況這些中外名家的風格互異，還可以把幾本一起比較一下，又有另一番趣味。最後可想而知，幾乎又原班人馬，被我一本本地歸回書架上了。

　然後又動念到雜誌上頭，可是第一本有張愛玲的弟弟寫她，第二本有已停辦的文學獎得獎作品，第三本有二個我很愛的作者在對談……總之，每本幾乎都有繼續存在的理由啊，叫我如何送走它？

　把書攤得到處都是，正在難分難捨之際，又讀到張讓的一篇散文，＜我這樣的嫖書客＞，「從這本跳到那本，從那本再跳到另一本，這樣輕勁縱躍，一本本追加上去，忽然放眼一看，已經攤滿身邊。」這樣的情景，不正由我本人上演中？所以，愛書人的德性都差不多，何罪之有？於是我又把一些想送走的書放回架上了。

　一邊整理一邊回味，不知不覺中，我的思考竟然又由丟出轉成補進，張愛玲的《半生緣》、朱少麟的《傷心咖啡店之歌》等等，這些我一直以為我有的卻看不到芳蹤，想是某一年白蟻或淹水成了受災戶而被我送走了吧！該不該再補一本回來呢？出門吃午餐時，竟然不知不覺又往家附近的二手書店走去，我是唯一的顧客，卻有成排成列的書在呼喚我，出來時手中又多了三本書。借個西西的書名用用，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總是無法擺脫書的糾纏啊。

　建檔工程最後順利登記好了，當晚因為手的酸痛而半夜醒轉難眠，真沒想到原來只不過是把書搬上搬下，移來移去，也會落得如此身體的抗議。最後索性起來塗金門的一條根，再佐書籍的閱讀慢慢入眠。

　這次的整理，讓我重新勾起閱讀藏書的欲望，每天每天，都抽個幾本東看看西看看。添入一些新的人生經驗後，重看同樣的書，竟有不同的感受與關懷。連去買菜時也買了向田邦子書中題到的食材，精神食糧衍生出真實的食物。

　陸續還是忍痛送走幾袋書，圖書館館員跟我說謝謝。下次又去市圖借還書時，特地到「漂」書站看看我捐的書被拿走了沒，結果一本都不在了，我應該為它們有了新主人而高興吧！心裡想著，到底它們漂到誰家去了呢？好像，這也可以變成是一本書的題材吧，是一個個的故事了。(2015年4月18日華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