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Mikimoto媽咪 宅配來的音樂

2007年九月十七日，那一天，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那天早上接到一通電話，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來客自報的名字很熟悉，頓時不太確定如何回話，客氣的回她: [妳好嗎?]

她哽咽的說:[不太好，媽媽走了。]

突然胸口像被人用力撞撃，急切的問:[妳說媽媽走了是什麼意思?]

她硬咽的說:[昨天我們送她到醫院急救，今天早上她就走了。]

不願相信話筒那頭傳來的聲音，我不斷的問:[妳說媽媽走了是什麼意思?]

到了後來，無法克制的哭泣，我的美國乾媽(surrogate mother)毫無預兆的就走了。打電話來的是乾媽的三女兒瑪麗安。

很久以前朋友對我說:[我好羨慕妳，找工作很順利，要結婚時也很順，一切都很順利。]為情所苦的朋友，會這樣說，當然有她的心酸。

 想了一想，我真的很幸福，因為我有兩個愛我的媽媽。在台灣有我親生的母親，在美國有個美國乾媽。

美國乾媽是我從前的鄰居，住在我家對面，不知為什麼，我們很投緣，成了忘年交。還是，乾媽可憐我隻身住在美國，家人遠在台灣? 她和乾爸，在我新婚還沒有小孩的那段寂寞日子，成了我精神上的慰藉。他們的熱情慷慨，我難以回報。

乾媽不只像媽媽一樣的愛護關心我，她更是我的好朋友。她的睿智，時常為我解惑，她的豁達，更是我該效法卻又難以做到。

還住在舊家時，有一次請客，美國乾爸告訴我，他一走進來，丈夫的家人便對丈夫說:[你的老丈人來了。]

兩年前老大第一次領聖體的儀式那天，乾爸和乾媽來了。丈夫的兩個姨媽看到他們，轉頭對我說：[妳的養父母(adoptive parents)也來了。]我只好笑一笑，他們雖然沒有正式領養我，但是外人都看得出來，他們等於是我的家人，都知道乾媽和乾爸視我如己出，他們是我在美國的娘家。

2007年九月十七日， 那一天，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當天早上，十點半要到女兒學校當義工。當天是健康節(Healthy Kids Fair)活動，主辦的媽媽要我們捐贈牙刷牙膏等物品，提倡口腔保健。早上得先到辦公室去準備好物品，再送到女兒學校。

 起床後，準備出門，不知為什麼，直覺想穿黑色的衣服。本來想穿全黑，後來換上淺粉色上衣，加上黑毛衣外套和黑長褲。

 然後接到瑪麗安的電話，在辦公室無法克制的痛哭流涕，突然覺得有點餓，為什麼人在心碎的時候，還會有生理需求呢?不是心碎後，什麼事都不想做嗎?

 我請同事代替我前往學校，決定到舊家走一趟。

 開車開了一個多小時，不知是怎麼開到那裡?多半時候視線一片模糊，頭痛欲裂。

 到了乾媽家，門外一片車海。乾媽的老五瓊安站在草坪上，原來在講手機。我向她招招手，她露出驚喜的笑容，笑容瞬間即逝。兩人擁抱一番，我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她說，乾媽昨天中午坐在餐桌不斷發抖，瑪麗安和乾爸帶她到急診室去，醫生說是尿道發炎，說晚上以後就會好轉，沒想到早上護士告訴家屬，乾媽已經走了，死亡原因是血液中毒，原來細茵已經入侵全身。

 瓊安說乾媽應該在七點多就走了，她拿出一張皺巴巴的面紙給我。兩人在草坪上講話，突然門打開來，乾媽的老二露蓮和瑪麗安走出來了，輪流給我擁抱，四個人哭成一團，乾爸也出來了，他很鎮靜的安慰我說:[她走得很快，沒有受苦。]

 混混噩噩中，陪著乾爸和他的三個女兒到葬儀社去辦後事。葬儀社的老板問有關乾媽的問題，姓名，年齡，學歷，職業，幾個小孩，孫子，曾孫等等。乾爸突然對我說，把妳家三個女兒一起算進孫子裡去。所以，乾媽有十八個孫子孫女。

突然想到，星期六老大十歲生日當天，才收到乾爸和乾媽的卡片，和一張支票。自從搬家以來，每年九月都會邀請公婆和乾爸和乾媽來吃晚餐，因為老大和老三都是九月過生日，老人家堅持要送禮，只好一併處理，今年決定的日期是星期六。乾媽每次都會要求要吃中式料理，她常常說，外面的中餐館做的菜沒有我做的好吃。

 結果星期六那天，沒有人可以開車送乾爸乾媽來，因為星期天露蓮的女兒要辦新娘派對(bridal shower)，大家都很忙，之前我就告訴乾媽我沒辦法去，連十月的婚禮也無法去，在電話裡我感覺得出乾媽的失望，但是時間真的無法配合。

乾媽很失望的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們無法前來。過去幾年，都是由瓊安或是露蓮開車送他們來，乾爸已經八十多歲了，無法再長途開車。我又想到，這一陣子，我每天忙得不可開交，竟然忘了要祝乾媽生日快樂，買了一張卡片，一直在想趁著她來我家時，再親手交給她，我居然錯過了乾媽八十二歲生日，而她在走之前，還惦記著我家女兒的生日。

那天在電話上我還告訴乾媽，十月份時再找一天邀請他們來。如果我知道那天將會是最後一次和乾媽講電話，如果我可以預見我會錯過見乾媽最後一面的機會，如果我能夠不讓乾媽失望，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如果人生都沒有遺憾………….

2007年九月十七日，那一天，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我再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趕到家時，校車巳經等在門口。三個女兒坐在客廳看電視時，我關掉電視，告訴她們Grandma已經去世了。三個女兒過來擁抱我，五分鐘後，老二問我，妳還是很傷心嗎?我點點頭。她睜大眼睛問我:[為什麼?Grandma現在在天堂，她很快樂啊。]

她應該是很快樂吧，因為乾媽在天堂，有她的父母疼她。她不必再扮演媽媽的角色了。

為母則強，母親的堅強，是拜子女所賜。母親傷心時的慰藉，是來自子女的溫柔。

2007年九月十七日，那一天，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我很確定，我沒有乾眼症，不過，我的眼睛腫得像核桃，眼皮腫得像金魚，鼻子腫得像蓮霧。

我很確定，心碎以後，人生還是要繼續。因為我聽到乾媽跟我說，不要麻煩妳自己，妳有妳的人生要過。Don't trouble yourself.  You have your own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