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是夸飾？還是譬喻？」正在準備國文考試的女兒小竹，抬起頭來問我。我連忙湊上書桌，哈！你問我數學、物理、化學……，我還真是接不了招，當年的拿手科目，地理也早和歷史混成一團，求學歷程一路斬將過關靠的就是語文，這是我僅存的獨門秘笈，我得在這唯一的專業裡，偶而展現自己的威嚴。

我肯定的回答：「這說的當然是譬喻，因為這句話表達出來的是事實，形容女人很難被瞭解。打個比方來說，你和我一樣是女生，但是還是有很多時候不太容易彼此瞭解，就像妳不太懂我，我也不太瞭解妳心底想什麼？這樣說來女人的心思，不就像是海底的針一樣嗎？讓人根本猜不透摸不到，要猜透女人的心，就好像是在海底撈針，談何容易？所以，……這句話表達的是譬喻。」

女兒說：「就像是我不懂你，你也不懂我，是嗎？所以，女人心，海底針，表達的是譬喻。好！收到！瞭解了。」嗯！瞭解就好，國中基測真是讓人繃緊神經，一見到女兒豁然開朗，露出微微笑，覺得自己存在頓然有了意義，天地都充滿陽光。

洗澡時，我回想著這段對話，卻覺得好像有點怪，我不懂妳，妳也不懂我，那該誰懂誰？我們是如此親密的母女。為了親近女兒，我在夜裡啃著貓戰士和九把刀，在部落格上知道她千奇百怪的想法，偶而看到她不開心與憂鬱，還自以為聰明用可愛化名，安慰她偶而敏感卻不想說的心靈。

這年代的女孩真是早熟，初經時不會再跟妳索取衛生棉，她知道去保健室或同學求助，每個月妳會記得偷偷幫她買點庫存，她也在需要時默默地來拿，不然，她也會自己打點，你想幫她調理身體，卻問不出她的周期，也從來不曾在洗手間發現她使用過的痕跡，妳只能看著她的身材逐漸豐潤，然後，她會把房門和廁所關上，不要妳在跟前一直打轉。

是因為苦澀的青春期嗎？國小之前她誰都不要，就只是黏著媽媽。以前覺得辛苦磨人，但是相較之下，現在這段日子才真是難熬。升學、同儕、成長、品格種種教養壓力，妳希望她快快獨立堅強，又怕她孤獨受傷，她願意告訴妳和不願意告訴你的事，逐漸調整比重，妳卻還不放棄每天試著接近她……。晚餐時，妳膽顫心驚豎起耳朵，聽她說學校裡每一椿大小事，猜想她過了一個晴或雨的日子。

我想每位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爸媽，幾乎都無法忍受一個畫面，那就是想像自己把屎把尿的寶貝女兒出嫁畫面，哇！光是在世界末日這部電影裡，當爸爸布魯斯威利對他女兒的說出那段經典卻又灑狗血的對話：「我承諾過要牽著你的手步上紅毯，很遺憾不能實現了……」，我家老爸每次想起必是涕淚縱橫，天！這是什麼時代，一個女兒能嫁多遠？天下有誰能比父母更愛妳？這個家如此溫暖，我才不信妳不想常常回來轉轉？傷心都是父母自己想出來的。

隔天想想卻不太心安，我忍不住問女兒：「女兒！妳懂我嗎？」她很肯定的點點頭，我很滿意。接著問她：「你認為我懂妳嗎？」她想了一想，很堅決的搖搖頭。我忍不住高八度的追問：「嗯？真的嗎？」她還是認真的搖搖頭。我不死心接著說：「那你希望媽媽怎麼做才算懂你？」她說：「不用！你做原來的自己就好，這樣不多不少，剛剛好。」

我看著這個國二的小女生，她說的話連我都做不到，我能不能放任她做自己？當她想在繁重功課下，提出想持續繪畫和樂團，我能否一口答應？我能否容許她不顧眾人眼光，去看看自己想讀的學校，而非朝著整體前進的方向？我有沒有在適當的空間裡，尊重她，全然放手讓她選擇自己的未來，做原來的自己？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在她成長的路上，每個大小決定，都是我這當媽的左思右想，千斟萬酌，唯恐幫她下錯一個判斷，走岔人生一小步。

我細數日子，再過五年，她應該可以脫離求學壓力，快樂步入大學。嗯！我只要再等五年，這期間我只能偷偷擔心，用力煮飯，努力讓日子平定安然。

如果一切順利，再等十年，她應該可以有一份足供溫飽的工作，開始她人生奮鬥的序章。我會一直守護在她身旁，隨時準備後援，就算她從來不知道，她沒睡著，我也不可能睡好。

十五年之後呢？也許我能找個假日下午，和她拿著小包逛街購物，走累就挑選一家街角小店，一起享用冰淇淋和咖啡，喜愛口味也許不同，聽她說著自己怎樣這個這個……，工作老公怎樣那個那個……的八卦。

還要等十五年耶！

等到紅顏消逝，兩鬢斑白。世事萬變，我真能等到嗎？一想到這，我該先打個電話給自己老媽，和她聊聊日本地震核災，如果她還有空，邀她一起去城中吃素食。雖然，我知道一定得忍受她，重覆叨念牛年馬月的陳年八卦，還有，我百分之百的確認，在這一輩子，我媽從來也就沒懂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