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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木
2010/07/22 16:36:31瀏覽477|回應0|推薦2

金木   一份十九年的緣  父親
「金木」是父親的名,對於姓名學稍有研究的父親自然知道這個名子並不好,因為以五行來說『金剋木』
雖然有許多人建議過父親改名,但他並未真正去執行。我想這是基於父親對於祖父的一份尊重吧。
對於父親的早逝,我不想跟隨母親的說法「是應了算命師所說的話,名子相剋。」
因為雖然只有短短十九年的父女親情,但是父親卻將他的名放在我的名子旁,伴我一生。

父親生於民國26年 日據時代後期。以一個農家子弟能讀到公學畢業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聽說父親還私底下唸過台語說的[暗學],也就是私塾。
日據時代的公學是不准教授中文古文的,但一般注重傳統教育的人還是會偷偷的學。但是在貧窮的農村,老實說我不清楚不識字又單親的祖父是在何種心態下讓父親接受教育的。
在那只能吃地瓜籤過日子的年代,祖父的教育成就了父親,而父親對於六個孩子的教育雖然只有短短的二十一年,之於我也只有短短的十九年,但所造成的影響卻影響深遠。
父親過逝快滿三十年了,我們六個兄弟姊妹也陸續為人父母,常常對於孩子的教養問題頭痛不已。
每當我頭痛於兩個孩子的管教問題時,往往就會想起,當初父親是以何種心態來生養我們六個兄弟姊妹。
滿滿的愛和充滿智慧的教育方式,至今我快五十歲了,還未曾遇見一個能像我父親一樣無私對待子女的父親。
我的父親 蕭金木先生 農家子弟。
年輕時為了家計也犯過錯坐過牢。據說是販賣走私貨,賣一些當時非常貴的奢侈化妝品給一些台北的精品店。在五零年代戒嚴時期,許多昂貴的舶來品都是由船員私下帶入再轉賣給台北的少數精品店,而這些行為在當初都是違法的,父親就是因此而入獄的。雖然如此,但是父親在為人父為人夫上頭,父親幾乎是百分百的好男人。
從我的名字上頭就知道我父親有多愛我,妹妹常常妒嫉說:「爸爸雖然不在了,但是似乎永遠陪在二姊身邊(我排行第二)」。
小時候不懂事總是邊寫邊怪爸爸取這麼難寫的名字,害我從小字就寫不好。
這時候不識字的母親總是在旁邊說:「妳爸爸在每個小孩出生後都會依照生辰八字取名字,有時甚至要花上十幾二十天才能取好。常常在報戶口時讓戶政人員抱怨不已,有好多次還被罰了錢,但是妳爸爸就是不願意隨便取一取。取好名子後不分男女一定列入家譜,所有細節記載的清清楚楚無一遺漏。」
父親的說法是:「阿公沒有唸過書所以孩子的名字取得都不好,但是我孩子的名字絕對不能馬虎。」
所以我和我大姐名子的筆劃數完全一樣,而另外四個弟妹名子的筆劃數也都一樣,只是都有點怪還都一樣難寫,時常讓人問起是哪個字?怎麼寫?都要各自想好一套解說的方式。大姊叫鈺燕 常要對人解釋 鈺是金玉的玉但旁聽有個金字旁,燕是小隻燕子的「燕」,不是大雁子的雁,我的鈺樺那就更別提了。
從我進小學開始,所有的資料、證件、獎狀上很少有寫對過我的名子,更別提每每朝會上須要叫到我的名子,只要是新來的老師都會在叫我名子時頓上一頓才又不確定的唸出。
我回去告訴父親這種情況,父親只是淡淡的說:「老師若寫錯或唸錯一定要告訴老師,不然以後畢業證書也寫錯了,就不好了。」
幾十年後我才知道,我有好幾位小學同學用「樺」這個字為自己的女兒起名子,還很老實的告訴我,讓我有些哭笑不得。至今我還很難在同輩中找到和我同名同姓的人,真應了父親的說法「與眾不同」。
幼年
小時後我們家住在八德鄉下一個叫霄裡(連村名都怪)的客家鄉下,村子裡都是以務農維生的客家人,偏偏我們是閩南人,原來是阿公因375減租所配得的農地就在這村子的小學後面。
五歲以前的我、大姊和爸媽一直都在全省各地到處跑。以飯店為家以摩托車為交通工具,每到一處飯店落腳,我和大姐就會在飯店樓上樓下的跑,常常碰到一些到處走唱的藝人也一起住在飯店裡,我和大姐就會和他們混在一起玩。
在那一段到處奔走的時光我記憶最深的就是森永牛奶糖、龍蝦和縱貫道上迴龍附近路邊所賣的芭樂。
森永牛奶糖、記憶中是爸爸為了不讓我硬要跟他出門,每次都買一包來攏絡我用的,結果害我吃壞了牙。
在我唸小學時,滿身是病又一口壞牙時讓爸爸悔恨不已的說,不該在小時候讓我吃太多糖,牙壞了連飯都吃不下,身體更是好不起來。
但在媽媽記憶中,最深刻的卻是爸爸為了讓我吃下正餐所點的那隻龍蝦。每每在懷念起爸爸時,或者是生氣我的固執脾氣時,總會拿出來一說再說。
那是住在台北龍山寺附近時的事了。一天傍晚,爸媽帶我和大姐去吃飯,飯後要去看電影。
四歲的我,記憶中爸爸點了白飯、蘿蔔排骨湯和幾樣小菜。
媽媽餵著姊姊、爸爸將排骨湯淋在飯上要餵我吃飯,但我一口都不吃。
我自小身體不好、偏偏難養偏食又刁嘴。
爸爸問:「阿樺、你要吃什麼?爸爸點給你。」結果我順手就點了養在水族箱中的龍蝦,媽媽一時沒注意,爸爸就起身離開了座位。
一會兒等爸爸回來後媽媽問:「你去哪裡?」
爸爸說:「我去點了一隻龍蝦。」
媽媽一聽嚇了一跳說:「你真的點了?那很貴很貴的。」
「那她就不吃飯,能怎麼辦?」
爸爸回過頭來將飯碗端起,又轉頭對著我說:「爸爸去幫你點了,你先吃飯好不好?」這時我才嚥下第一口飯。
媽媽生氣的對爸爸說:「你不會點幾隻小蝦給她就好了?」
「不能對小孩失信,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爸爸一面回答媽媽,一面餵著我吃飯。
媽媽氣到不行,結果爸爸轉頭問我:「有香唔?」
我說:「香啊!。」爸爸笑的好開心。
此時媽媽回了句:『一句:「香啊!」值好多錢、有夠貴的。』
身為養女的媽媽一直不解,為何爸爸會對一般人所說的賠錢貨女兒會這麼疼,那時候的我當然一樣不解,但十幾年後的我懂了。
因為我最像他,不論長相還是個性,我就是最像他。就像爸爸為我解說我的名字一樣「好石頭好木頭,但是都很硬。」
爸爸不是只疼我這個女兒而已,對於所有兒女他都疼的。
記得某一年的大年初二,由於母親出國玩造成我無娘家可回(我弟媳不會做飯),大姐讓我到她家過年。席間聽到姐夫吹噓自己是標準好男人好爸爸,當場就被我大姐吐嘈說:「再標準也沒我爸爸標準。」
原來在大姊的記憶中爸爸也是最標準的好男人。大姐印象最深刻的是爸爸會騎腳踏車帶我和大姊去吃冰淇淋。
當時小美冰淇淋剛上市,也是一天的傍晚,爸爸牽出了老爺腳踏車,將我放在前面橫桿上,大姐姊坐後面貨架,就帶我們去士校的冰果店嚐鮮。我和大姊一人一小盒冰淇淋,然後爸爸為自己點上一盤西瓜慢慢陪我們吃。
我和大姐也想吃一點爸爸的西瓜,爸爸就用叉子輪流的叉給我們吃。那帶著鹹味的西瓜和冰涼的小美冰淇淋,四十多年來依舊在我和大姊的記憶中回味無窮。
我五歲過後,因大姐要上小學了爸爸將我們送回了鄉下交給了祖母照顧,假日就會回來看我們。
聽母親說有次回來有鄰居告訴爸爸:「阿木頭(家鄉人都用客語叫父親小名)、你細妹(客語小女孩)差一點死掉,掉在濫泥田中,只剩頭髮露出,還好有人看到草堆在動,撥開來看才把她拉出來。」
爸爸生氣祖母沒將我照顧好,連夜冒著大雨將我帶到台北。一路上我只覺得雨水打在我臉上好痛。爸爸一路上不停的對我說:「阿樺,快到了再忍耐一下。」
到了台北,媽媽問我為什麼會跌到田裡?
我說:「因為午睡起來沒有人在家就出去找了,不會走田埂路就摔下去了。」
這件事過後不久爸爸就帶著我和媽媽一起搬回霄裡長住了。爸爸換了工作要和媽媽共同照顧孩子。
在騎車回鄉下的途中經過迴龍那一帶,看到路邊有人在賣芭樂,爸爸停下車買了一些放在我前面要帶回家。
我臉臭臭的告訴爸爸我不喜歡吃芭樂,因為太硬了。爸爸仔細向我說:「姊姊喜歡,而且這種芭樂很好吃是別的地方沒有的,仔很少長的就像個小葫蘆。」
回家打開一看!果然是我沒見過的樣子好神奇,姊姊抱著一個就啃。從那次以後我就沒再見過這種芭樂了,因為我們全家都在鄉下長住了下來。
別以為我們住到鄉下就很會無聊,以我老爸的個性再無聊也會為我們製造歡樂氣氛。
小學記憶
回到家鄉不肯務農的爸爸貸款買了新的裕隆第一代的貨車,為了能親自看著孩子長大,爸爸開始當上了貨車司機。
開貨車總是只能在孩子睡覺後才回家(鄉下孩子都早睡)。爸爸總在晚上回家時將買回來的水果,如葡萄、香蕉等吊在半空中(有時用竹籃、有時直接吊),讓我們可以一張開眼睛就可以看到,然後各憑本事搶水果。大的孩子用跳的,小的孩子就拿凳子墊,各自用自己的方法拿到水果。
當然我們最希望的還是能親自等到爸爸回來,每每總是打著哈欠看著屋外庭院,期待能看到爸爸的車燈亮起。但是十之八九總在母親的驅趕下哈欠連天但又不甘心的去睡。
偶爾幸運的等到早歸的爸爸,總是有著許多的驚喜,不是水果就是最新奇的玩具。但是老爸總是空著手下車讓我們這些小蘿蔔頭竄上車去大肆翻找。
找到的人總是一陣歡喜,若沒找著任何東西也總是纏著老爸問有沒有買東西?而老爸總是一付莫測高深的樣子讓我們猜不到。
總是得等我們都去睡覺後,爸爸才將東西拿出來,一一吊起來讓我們第二天自己搶。下一次,再將東西藏在相同的地方,等我們還是找不到時再來笑我們笨,連個東西都找不到。
我們就會想盡方法將爸爸的新的藏放位置找出來,下次就換爸爸另找新的藏匿地點。
這種遊戲我們玩了好多年,直到搬了新家爸爸不再當貨車司機才停止。好多年後我才能體會出這是爸爸彌補無法陪我們玩耍的替代方案,他用他的方式陪伴孩子們成長。
在我記憶中父親不重男輕女,雖然因為三代單傳硬要生兩個兒子以至於生了半打,但他從不忽略任何一個。
我們家小孩從不吃學校營養午餐,一方面因為我偏食身體又不好,一方面是父親在學校開辦午餐時親自到校觀看,看見午餐只有一盤冬瓜湯加饅頭。他覺的午餐不好,強力要求我母親要送現做的午餐。
後來搬了家後換了新學校,營養午餐也好了許多了,但弟妹也還是不吃。
尤其是大弟,讓班導師頭痛的跑到家中來說:「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吃?整顆滷蛋都戳爛了,就是不吃。」原來是養刁了。
爸爸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讓媽媽繼續送飯,幸好新家就蓋在學校隔壁而已很近的。
自小身體就不好的我三天兩頭吃藥看醫生,爸爸知道蕃茄對身體好,姊姊喜歡吃我偏不愛。蕃茄加酸梅就是我父親想盡辦法要我吃蕃茄所找出的方法。
在我小學同學的記憶中,我常常抱著一顆大蕃茄苦著一張臉將一顆紅酸梅壓進蕃茄中才慢慢的吃,常常氣的同學們都不和我說話。五、六零年代還是缺乏物質的年代,在鄉下能吃飽就很幸福更別提水果了。
小學一、二年級的導師為了照顧身體瘦弱的小朋友,常常藉故要和小朋友換便當或換菜吃。
老師將自己帶來的荷包蛋每天和不同的小朋友換蘿蔔乾,幫小朋友補充營養。輪到我的時候老師楞了楞,因為我的便當菜中雖然也有蘿蔔乾,但也有肉有蛋,老師看著我說:「你怎麼還這麼瘦?(二年級的我只有十六公斤)」
同學們都說:「老師,蕭鈺樺吃很好但都不知道吃到哪裡去了?她姊姊和她吃的一樣都很好,還有水果。」
老師看了看我,為了怕我傷心也就隨便和我換了樣菜,然後告訴我說:「你媽媽很會做菜,很好吃。」
我母親很會做菜,但不是與生俱來,更不是自小養母教的,是嫁給爸爸後被小姑嫌棄不會做飯,爸爸出錢讓媽媽去向大師傅學來的。
爸爸更為了媽媽到鶯歌添購了全套餐具。全新的餐具放在老舊的餐櫃裡說有多怪就有多怪,但在我們家好像處處存在著這種矛盾。只因為我有一個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爸爸。
他身處最傳統的農村、卻處處追求不一樣的生活。只要他認為是對的事就決不妥協、在養育子女上更是處處用心。
在好多年之後我才知道,很多同學的爸爸每天農忙,加上農村的爸爸大多沉默寡言,客家人更是感情內斂很少和子女說內心話的、更別提有時間用心教養和溝通了。
祖父雖然務農但爸爸堅持不種田,也不要求母親與我們下田,在鄉下很多同學都必須在農忙時請假割稻或插秧,但是我們家六個孩子住在鄉下卻什麼都不會只會下田去玩(現在想想有些可惜),更怪的是爺爺也不要求,我們家的生態是爺爺種田,爸爸開貨車,祖母種菜自己賣,媽媽家庭主婦(直到大部分孩子都上學了才到工廠做工)
爸爸有許多很莫名的堅持,除了不種田,也不讓女孩子剪頭髮,我自小留長髮直到小學五年級,兩個妹妹也一樣,大姐因為小時後像男生不願意留,但也不能留西瓜皮要留阿哥哥頭(小學的時候),媽媽常抱怨天天要幫我們綁辮子,還每天要洗頭累死了。鄉下地方是用大灶燒熱水洗澡的,應父親要求每天必須在傍晚時將我們洗好澡,洗好頭髮讓我們出去玩不可以髒兮兮的出門。對了、女孩子還一定要穿裙子不能穿短褲,所以在那鄉下地方的廟前面廣場,有好幾年都可以見到幾個不一樣的孩子在玩,鄉下孩子不做興留長髮,會長頭蝨,女孩子少有制服外的裙子因為要做家事不方便,更少有時間出去玩,因為男孩子要下田,放牛,餵豬,女孩子要餵雞、餵鴨、養鵝帶小孩、只有我們家的不用。從小全校只有我和妹妹留長髮,還讓很多老師追著要頭髮的事,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記的五年級時剪掉長髮後還讓教我演講的社會老師抱怨好久,說希望我能綁辮子參加演講比賽,怎麼我就剪掉了。
在曾祖母去逝後我們大的三個女孩就睡到曾祖母留下的八腳紅眠床。爸爸有次在颳颱風的夜晚到我們三姊妹的房間和我們聊天,聊他在送貨途中載到想搭便車的外國人,眉飛色舞的說他是如何用比手畫腳和外國人溝通,也聊他在當兵時的豐功偉業,聊他在外島參加823炮戰時的感想等等,直到我們睡著為止。
第二天爸爸又早早出門送貨,媽媽問我們說:「你們爸爸真的去找你們聊天了?」我們說:「是」,原來媽媽一直等不到爸爸回去睡覺,擔心颱風太大我們住的房子屋齡又太老,爸爸被颱風吹走了,結果好不容易等到爸爸回去睡覺,媽媽問起去哪裡了怎麼不早點回來睡?爸爸就回答:「颱風夜,怕女孩子們會怕,和她們聊天去。」
媽媽擔心爸爸晚上陪我們聊天聊太晚,颱風又剛過,爸爸白天開車會精神不好,就告訴我們:「爸爸是擔心我們會害怕所以陪我們聊天,但以後不可以和爸爸聊天聊太晚爸爸會精神不好。」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爸爸對女兒的用心。
爸爸生了六個孩子,過年過節家中殺雞宰鴨時,免不了小孩搶雞腿吃,但是再多也頂多四支腿,大的要讓小的,大的就只能吃雞翅膀,爸爸會將我們夾到手的雞翅膀從碗中夾走,然後說:「這東西你媽媽煮的一點都不好吃,爸爸幫你們吃掉。」而後就見所有小朋友群起攻之搶爸爸夾走的雞翅,搶的人仰馬翻好不慘烈,最後就忘了吃不到雞腿的沮喪了。
記憶中爸爸很少罵我們,有一年在寒假快過完時的冬夜,我和大姊趕寫寒假作業,貪玩的我們空下太多作業,第二天又要開學了怎麼都寫不完差點要哭了。
晚歸的爸爸回家了都還沒寫玩,媽媽好生氣也擔心爸爸會生氣,但爸爸見了只叫媽媽去泡兩杯熱牛奶,然後從他的書桌抽屜裡摸出一個蘋果,告訴我跟姊姊趕快寫完,寫完就有蘋果吃,然後看著我和姊姊喝下熱牛奶後,陪著我們寫完寒假作業。
在當時蘋果是小朋友夢寐以求的水果,就連過年節時都吃不到,只有生病的老人家才有得吃。後來我們才知道那顆蘋果是爸爸特地為生了小弟(老六)的媽媽特別買的,在那寒冷的冬夜裡就先給了我和姊姊,大姊說她永遠忘不了那半個蘋果的滋味。
在那年開學過後沒幾天,爸爸買了一個有音樂鈴聲的自動削鉛筆機為我們裝在用來寫功課的供桌上(拜拜放祭品用),並教我和大姊如何使用。爸爸告訴我和大姊說:「爸爸沒有時間幫你們削鉛筆,以後就用這個削,弟弟妹妹唸書了也要幫弟弟妹妹削鉛筆,知道嗎?」那是個現在很常見的削鉛筆機,但是在40年前那卻是個貴的要死的舶來品,每次削鉛筆就會有少女的祈禱音樂聲伴隨著,那個削鉛筆機用了好久好久,直到我們搬家了偶爾還會在某個角落看到它。

開貨車送貨的爸爸,每年過年都會休息幾天到開工為止,那幾天是我們幾個小蘿蔔頭最快樂的時候,因為爸爸會將貨車車斗搭上帆布棚,再架上他為了我們這麼多孩子所特地訂做的長條靠背椅,如此一來就可以全家一起出去玩。總是大年初一一早吃完早齋,爸爸就會叫我們換上新衣服,然後大大小小全上了車,媽媽抱小的坐前座陪爸爸(不好意思,三四十年前沒有規定小孩一定要坐安全椅),而我們就竄上後車車斗,就像載軍人的軍用卡車一樣,我們知道爸爸要帶我們出去玩了。
五六零年代不管要到哪裡除了走路就是公車不然就是就是火車,然後一再的換車,在鄉下很少有像我們一樣一車走天涯,還都是載小孩。
大溪觀音亭,三峽白雞山,是每年必到的地方(應老媽要求),對於我們這些小孩,可以出遠門去玩就是幸福了哪裡都沒差。爸爸總是在觀音亭的山腳下對我們說:「來,看誰先爬到最上面,還有數一數到底有多少個階梯,答對了有獎。」然後就一馬當先的抱起小妹或小弟走了,總是在我們爬不動時站在前方那裡等我們,有時幾個小的走不動,他就會走回來在後頭「嘿咻、嘿咻、加油、快到了」或是在幾個大的努力的數著階梯時,故意搗蛋「不是剛數過80 怎麼又變成80,哈哈哈數錯了。」不然就是「不對不對,你踩一格數兩下,再下去重來一遍。」如此一來所有的小孩都被鬧的數的亂七八糟沒一個正確的,但是大家也都登頂了,然後大家纏著爸爸要正確數字,爸爸卻說:「我也忘了怎麼辦?」大家都說他賴皮,最後的結果當然是通通有獎,在被媽媽逼著去洗手參拜後,爸爸就會像聖誕老公公一樣,熱狗,茶葉蛋,春捲的人人有獎。
而白雞山呢,就像是去郊遊遠足一樣,大家慢慢的爬著山,看著開的滿山遍野的杜鵑花再慢慢的到大廟裡各殿一一參拜,爸爸會一一對著我們說明,大廟的屋簷下擺放的交址陶人物的典故,牆壁上畫的忠孝節義的故事。當然糖葫蘆,炸春捲,燒酒螺更是少不了的。
陌生的爸爸和爸爸的興趣
大年初二並不是媽媽回娘家的日子,因為有四個姑姑會回來(雖然其中一個姑姑早夭,但是那親家又再領養一女兒,我們台灣人好像叫做『接咖』還是「接腳」代表接續的意思),這個完全無血緣關係的姑姑也算是爺爺奶奶的女兒,這一天也會回來。在她們回娘家這一天,身為獨子的爸爸必須在家,媽媽必須煮大餐,我們等著領姑丈發紅包,必須等姑姑們用完中餐回去了,媽媽才準備回位於學校後面另一個村子的親生父母家。
兩個姑姑出嫁了,大姑姑嫁給爸爸的好朋友,一個國中老師,家中也務農,後來聽大姑姑說姑丈也是個怪人,脾氣怪、孤僻,但和爸爸是好朋友,大概物以類聚吧。姑丈是獨子但也不種田,在那種鄉下地方竟然還學音樂,教書,還和年輕時的爸爸交上朋友,進而和讀家事學校畢業的姑姑結婚,也是個怪咖。只是不幸的是和父親一樣早逝留下四個幼小的孩子,不過姑姑夠堅強,守寡奉養翁姑帶大四個孩子。
小姑姑嫁給商人生了三個孩子,生活坎坷多了。外遇、家暴、還是爸爸出面讓小姑姑辦離婚的,那時姑姑無力獨自撫養三個孩子,爸爸就將三個表弟妹都接回來了,所以我們家全盛時期有九個孩子擠在20坪大的屋子裡。足足住了快四年,小姑姑才將孩子帶回。每每見到大表妹一提起舅舅(我父親) 她就淚漣漣,她說她最懷念的不是父親而是舅舅,在60年代能有勇氣讓自己妹妹離婚的人真的不多。
五歲前爸爸總將我放在摩托車的油缸上面,載著我到處跑,太陽太大就為我戴上草帽再戴上太陽眼鏡,在50年代這種樣子是很時髦的也很嚇人,常常有人以為我是外國人(因為我皮膚很白)。有一次爸爸在經過小姑姑家附近時,突然想看小姑姑過的好不好,就把車停在小姑姑家門口,按了電鈴後自己跑去躲起來,讓應門而出來的小姑姑只看到我坐在摩托車上,小姑姑嚇壞了,以為有人把小孩丟在她家門口,看了半天竟然認不出我,直到我出聲叫了一聲:「屘姑」,小姑姑才認出我來大叫說:「哥,你在哪裡嚇死我了」爸爸才大笑的跑出來。大姑姑常說你爸爸不只疼小孩也疼妹妹。
母親本姓「謝」是客家人,但送給桃園吳姓閩南人家做養女(但是外婆姓吳外公姓莊,外公是入贅但所生的小孩只要姓吳就夭折,所以領養了媽媽,後來才有一個姓吳的小舅舅,還真是複雜)。
身為養女必須回兩個不同的娘家,在媽媽娘家(外公外婆皆早逝)可以看到不同面貌的老爸,一個和在家裡完全不同的爸爸。爸爸會和在台北開藥房的大舅舅玩麻將,會和當小學校長的小舅舅下圍棋,談養蘭,更會跑到隔壁鄰居家和遠親玩四色牌賭骰子,好像是個什麼都會的紈褲弟子。
有一次我很好奇的問媽媽說:「爸爸今天好奇怪,和平常在家的爸爸都不一樣。」媽媽回道:「你爸爸本來就是個很聰明的人,很多東西都會,但是為了我們這一家子,爸爸許多事都不做了,一年中只有這一天他會稍稍放縱自己幾個小時去玩一玩,等該回家了,你爸爸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小時後的我不懂為什麼會見到一個陌生的爸爸,只覺得有點害怕,但在大年初三起床後看見準備開車載我們全家出去玩的爸爸,又恢復原來的樣子,我才安心下來。
幾十年後的現在,我深感爸爸對家和孩子的愛有多深。
這幾年社會的變化,看多了大人常為了自己的喜好,把孩子當成自己的資產,女人不管是否懷孕,吸毒的照樣吸毒,男人不如意就動手打女人小孩洩憤,社會新聞上時有所聞攜子女自殺的事,理由也常以一句話「為了小孩子好」就連小孩也一起帶走了,完全忽略了小孩子的想法,也不給小孩子機會,現代人的自私,讓我想起爸爸的稍微放縱,也疑惑爸爸為了我們這一家子到底放棄了多少他所喜歡的東西?克制了自己多少慾望?
媽媽說:「年輕時後的爸爸,很會賭錢,但在和我結婚後就不再賭了,以前聽說他也集郵,常常一領錢就把錢花在買首日封,名信片,和集郵冊上。」
爸爸給我看過他的珍藏郵票,有整盒的首日封,和整本整本的集郵冊,上面的日期大都是我和大姊出生前的日期,大約是民國四十年到五零年間,但在孩子陸續出生後,爸爸便不再集郵了,因為集郵要花很多錢,爸爸將興趣改為養盆栽和蘭花。
爸爸的盆栽多數為載貨時所揀來廢棄的大木頭,爸爸只要發現奇型怪狀的木頭,就會帶回家種在花盆裡,再仔細的接枝上榕樹苗,等木頭長出根來,接枝的小苗也長出新葉子,一盆盆栽就誕生了。另外還有用蛇木養螃蟹蘭或用壁蘭粗根接螃蟹蘭等怪怪的植栽,再不然就是一些在小朋友眼中看來像雜草一樣的國蘭,每每看見父親仔細的在木頭上劃上刀痕,將新苗接上,糊上泥土後,再仔細的用繩子綑綁,有時也會用小鐵絲這裡彎一下,那裡折一下的,看著父親專注的眼神,和養孩子沒兩樣。
父親過逝快滿三十年了,而集郵冊在搬家後幾次整修房子裡失去了蹤影,而爸爸的老樹頭盆栽,還有好幾盆還活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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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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