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地—羅森豪的土地生命情懷

文/邱子芸  圖/羅森豪

這是羅森豪為國立台北師範學院每一屆學陶藝的同學所做的開場白；土壤孕育著萬物，而萬物終將回歸於大地，在這樣的生死循環中，我們看見了生命的本質；羅森豪對土地的尊重就如同尊重眾生，土地生養我們一切，包容著萬物，祖先們曾在這塊土地上耕耘、打拚而最後歸於塵土，我們現在踩在祖先的身上，將來我們的子孫也會踩著我們的身軀；我們生活的一切來自土，我們如何對待土地，就如同對待自己，今日對土地的侮辱、污染的“因”，將來我們會得到罪惡的“果”，這就是萬物不息的輪迴！

    這陣子連綿不斷的大雨，讓我們看到大自然反撲的力量，不知該如何讓它停下的土石流，是祖先的抗議；崩落的山壁與滾滾而下的泥漿，是未來子孫的吶喊，它取代了原有的青山綠水；為什麼人們總得在失控後，才會把後悔掛在臉上？我們聲聲喊著愛惜土地，但損耗土地的速度就如同自己是最後一代，未曾想過還有子孫，還有其他萬物眾生的存在，在這樣失序的矛盾現象裡，我們看到了一幕幕荒謬的景象，不禁得傷痛的思索著：一個無心重視故鄉土地的國度，要怎麼談文化？文化應該源自於對土地、對故鄉的認同，我們得早早將藝術的種子灑在腳下的這塊土地上，讓它生根發芽，讓它茁壯，使污泥幻化為淨土！ 

        土是孕育大自然生命的溫床，這份感動給予了羅森豪一份責任，他自忖要作一個人之前，要先懂得土地滋育生命萬物的珍貴，人若練就一身的土性，智慧、專心、真摯、意志、愛與希望便與生活為伍，藝術的真髓也將自心靈隱隱汨汨地流動，這樣才足以構成美與人的基本條件。這樣的見地，是他從生活中去探討生命、土地、環境之間的互動關係，所發展出對藝術的看法，這是他在藝術創作中最主要的思想核心，所以在這幾年的作品中，我們看見了羅森豪對土地的省思與關懷，他的作品和我們的生活是如此的貼近，不只是安置在美術館內而已，而是企圖拉近一般人與藝術的距離，畢竟藝術不能再處於被動，應化被動為主動，走出戶外與民眾接近，希望群眾能透過作品，了解土地之於生命的意義。而從陶藝的角度來看，作陶最早是從愛惜萬物的觀點出發，土的包容力強，它是「有機」的，可以長花、長草，可以孕育生命，但經過陶藝工作者創造之後，大家只談造型、談釉色，卻不知它已變得如此「無機」，在羅森豪的創作裡，他視土地為生命，以一種獨特的「見地」來看待我們的土地，於是，對土地的感動成為日後創作藝術時，源源不絕的動力。 

1993年，羅森豪自德國返回台灣，為了一解多年來的思鄉情愁，便計畫環島旅行，在這段旅程中，看見的是河川、土地、空氣的污染，兒時美景已成為心中永恆的悼念，於是便沿途撿拾受污染的泥土，回到工作室後以哀悼肅穆的心情燒出三萬個土胚胎，之後又帶著他們環島，沿路放回各地的河川，每一個胚胎是希望的種子，觀察了三年，大半的胚胎都被污水、重金屬、排泄物染成黑色或是掩埋消失，只有少數幾個長出青苔；土地就是祖先，就是未來的子子孫孫，我們這一代把資源耗盡，未來的生命將如何延續？「沈思者」帶給了我們深思。 

羅森豪用他的作品來表達他對環境與台灣人文文化的憂心，他給予了我們省思的空間，1998年，他在鹿港舊港溝昔日日茂行進出貨的碼頭，以竹子搭蓋了一座二百公尺的長橋，以時間為主軸，在河面上構築出反省的空間；在這二百公尺的竹橋上，每隔一小段就設置小型展示台，展示從臭水溝裡撈起的垃圾，民眾可以漫步其中，在這橋上悼念過往的舊港溝帶給鹿港的繁榮，而今日卻變成一條堆滿垃圾的臭水溝，這些垃圾曾是人們的最愛，就如鹿港溪一般，曾經是居民賴以維生的港口，如今沒落後卻被棄置一旁，變成陰穢的角落，這「舊愛」與「新歡」之間，形成了強烈對比的思考衝突。         

        前一陣子北歐有一件具爭議性的作品展出，作品是由十部果汁機構成，這十部果汁機中都裝了水與金魚，觀眾可以任意按下啟動鍵，當然，水中的金魚也就當場一命嗚呼！這件作品是在測試人對生命的念頭，雖然作品招受了一些爭議，但仔細想想，這樣的動作和你把魚放在鍋裡煎煮有何差別？相同的，以陶藝的層面來思考，當你要啟動“把土燒成陶”的這個念頭，與按下果汁機的啟動鍵是一樣的，如果是在不經意的心情下燒了這塊土，是不負責任、沒有意義的，畢竟作陶並不只是點火燒陶，而是你的心情，土的價值在於你用什麼心情來燒它，我們看待人、土、眾生應該要有平等心，泥土包容一切，這不是用火燒出的東西可以取代，土可以成就生命，所以當陶藝工作者手捧著土時，應懷有氣度與敬重的態度，用恭敬的心來對待土，我們可以從土裡鑑往知來，陶藝若只是侷限於型、色與行情的格局裡，它永遠都是這麼渺小。這值得讓所有的陶藝工作者一同來思考這樣的問題！畢竟陶藝工作者是最接近土的一群人，每一抔土都是眾生，若能用謙卑的心對待這抔土，用心的燒製它，當人們拿著這碗、這杯，也會用恭敬感激的心來“親吻”它，土是如此地貼近我們的生活！ 

羅森豪努力地將他的觀念注入在作品裡，期待能和觀賞者擦出思考與反省的火花，就連安排自己的婚禮也不例外，為了取代一般喜宴上大量使用的塑膠碗，羅森豪作了六百個瓷碗，與妻子聯手彩繪在碗內寫著「2000.3.26」及紅色「囍」字，而碗底則簽上名字，參加喜宴者用完後可帶回紀念，雖然夫妻倆花了不少時間製作，但羅森豪身體力行，希望藉由這樣的行動傳達愛惜土地的觀念，至少在這場婚禮中，這樣的觀念已擴散到六百個家庭，也是藝術擴張的起點。最近在美國文化中心舉辦的「土地調查」個展，這一系列的作品呈現出他對環境保護的省思，他用在山上拾得的玻璃瓶做為創作媒材，已火燒軟後，塞入各類被丟棄的物品，如破碎的碗、鐵絲、垃圾等，再加以塑形。玻璃瓶口猶如吶喊著的嘴，變形的瓶身猶如痛苦扭曲的身軀，這是對環境遭受破壞與侮辱的無聲控訴，他透過我們日常生活中隨處可及的媒材，提醒著我們重視環保，重視土地。 

        目前羅森豪計畫開拍電影，這樣的構想其創作主軸不變，只是呈現形式改變，不管電影將會定位成藝術電影、商業電影或是紀錄片，表達的宗旨仍是關懷土地、愛惜土地、尊重土地，藉由電影的媒體影響力來帶動觀眾注重台灣的土地、社會、人物與人文文化，這並非是從展示場中可表達出的概念，這是一種社會雕塑。當我們面對社會雕塑時，心態上要有所調整，陶藝工作者必須要有所認同，才可呈現出完整的概念，使得文化藝術的觀念得以擴張，讓生命力旺盛的台灣，能雕塑出文化社會的美景。一個藝術工作者要對環境有所省思，陶藝工作者腳下踩著土，手上捧著土，而燒製出的作品不應該只是寂寞高傲的立在展示櫃裡，轆轤轉，世界的脈動在旋轉，我們的頭腦也要跟著轉一轉；社會雕塑是一件浩大的文化工程，在這樣的社會機制裡，陶藝工作者不可缺席，要放眼未來，造福子子孫孫，在即將邁入二十一世紀之時，電腦時代的來臨，網路的虛擬世界將是下一代子孫的生活型態，虛擬的世界將會和與土最親近的陶藝工作者產生對比的互動。地球村的概念與多元文化產生交互作用時時，將會什麼樣的文化？我們不應只是外來文化的消費者，文化的建立就是從腳下的土地開始，別再只是遙想唐宋元明清，我們要塑造屬於自己的文化，此時陶藝工作者們責無旁貸。從1993年到1999年間的藝術創作，是羅森豪在德國與台灣所反省的見地，「原鄉計畫」裡的二十件裝置作品表達的是對故鄉土地的情懷，羅森豪將大型的裝置作品改以紙上作品重現，將創作理念付諸於文字，將台灣人文文化與土地之間的觀點記錄成書，在理念一致的情形下，由五行圖書出版有限公司發行，並與大家一起分享他對台灣與家鄉土地的情感。在最新的作品「見地」這本書中，表達的是一種看法、一種觀念，也是單純的“看到土地”，希望能與教育人員、陶藝家們共同激發出關愛土地的火花，期望這樣的見地能開啟另一種新的思維，為台灣文化帶來新的生機！

 {陶藝雜誌  28期  2000夏季刊}

這堂意外卻充滿人文知性及感動加能量的      陶土情

剛好是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更是今年的大豐收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