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星

第一章　　謀策

　　撇開了心中的種種疑惑，忍住了千百個問題，百齡壓抑住人類最原始的好奇心與偷窺心態，進入到現實的層面，開始想要如何的解決問題。
　　「預產期再什麼時候？」她問。
　　「明年的夏天。」
　　「嗯……」百齡在心裡盤算了一下，然後又回到沙發上坐下。「那我們還有充裕的時間。」
　　亦欣自動的移往百齡的面前坐著，不解的望著她。
　　「明天開始，我要妳改變現有的穿衣服習慣，儘量找些寬鬆舒適的衣服穿，像是寬敞的罩衫、特大號的Ｔ恤這一類的衣服，讓大家先習慣妳的改變。」
　　「就這樣？」亦欣還是無法了解百齡的用意。
　　「這只是我們的第一步，最要緊的是能讓妳瞞過農曆年過完。」
　　「餵什麼要拖過農曆年？」亦欣的疑惑更深。
　　「妳當然不能現在就搬出來，過年卻又不回家團員吧？」百齡耐心的解說：
　　「長時間不見面，蔡媽媽對妳的改變一定非常敏感，她又是有經驗的過來人，很快的就會給她識破的。」百齡頓了一下，又說：
　　「沒第二個選擇了，只要一過完年，妳就必須馬上班出來住，否則一定會漏陷的，我們的努力也將功虧一潰。」
　　亦欣想到被母親識破的可能性，全身興起了恐懼的顫慄。
　　她自覺好丟臉，都已經二十八歲的成年人了，竟然沒有足夠的成熟與勇氣處理自身的問題。
　　嘆了一聲，喃喃的說：
　　「搬出來住？如果能夠，我就不用這麼的擔心了，媽媽說什麼也不會答應的。」那表情比洩了氣的氣球更加的頹喪。
　　「這點妳放心好了，等時間近了，我會去跟她說的。」百齡拍拍她的手，保證的說著。
　　「不，齡姊，妳不知道的，就算是妳去說也沒用。她一定不會答應的，只會給妳排頭吃，我不要妳去受辱。」她一陣的激昂後，又頹然的說：
　　「自從哥哥結婚搬到台北之後，媽媽整整罵了她三年，當然都是發洩在我的身上，對我的佔有慾也變的很不可理喻。就連我在家裡接個電話，她都會抓狂的亂摔東西，我只要一提想要搬出去，她就尋死尋活的，又是上吊又是切腕的，妳都不知道有多恐怖。」
　　百齡笑一笑，自信滿滿的說：「放心好了，必要的時候，我很有說服力的。」
　　儘管有著一肚子的狐疑，亦欣可沒敢說出她的懷疑。
　　這十幾年來，她已經非常習慣依賴張百齡為她安排每一件事情。
　　不管她遇到任何的困難，第一個想到了人，不是母親，不是姊姊們，而是這個與她毫無血緣關係，又大她整整十二歲的百齡姊。
　　事實證明，百齡姊也從未曾讓她失望過。
　　這不禁使她想起了他們的相識……

＊＊＊　　　　　　＊＊＊　　　　　　＊＊＊

　　國中三年級的時候，她正為著聯考所苦，可是家裡面天天鬧哄哄的，她根本無法在家裡安心唸書。
　　那天是週五的黃昏，週六學校又要舉行模擬考，家中四建會的正方興未艾的舉行著，她只好帶著參考書到巷口的小公園唸書。
　　這個小公園是新社區大樓的附設的公共空間，平時很少人使用，一向都是她用來逃避家中一切喧擾的最佳去處。
　　這一年，張百齡剛剛搬進來眷村口的那幢新建豪華住宅大樓，也就是他們現在的住屋。
　　那個下午，百齡也正巧帶著她那對六歲的雙胞胎到公園玩耍，正當她全心投入的背著馬關條約時，一顆排球砸像她的後腦杓，這一砸，使他們成為莫逆之交。
　　她能夠順利的考上台中商專，全都仰賴百齡姊將她家的書房借給她讀書，又不厭其煩的幫她複習，作讀書計畫。
　　有幾次母親把她的學費賭輸了，百齡姊二話不說的帶她去銀行註冊，幫她繳付學費。
　　商專畢業後，她理所當然的接受百齡姊的安排，進到她丈夫開的公司上班。
　　原先她也為能有個會計工作而滿足不已，沒想到兩年後，百齡姊就把整個公失的財務都交給她管理負責。現在；她除了是公司的財務主管之外，更身兼總經理的機要秘書，在公司握有相當大的權柄。
　　百齡姊對她的信任與感情，就算是親兄弟姊妹間也未必存在有，只少不存在她的家中。張百齡就像個媽媽般的細心照顧她，像姊姊一樣引領她由小女孩走向女人的每一個歷程。偏偏這些都是她的父母，與那四位自私自利的兄姊應該做的，卻吝於給予的。
　　她在張百齡身上找到的，不只是親情與友情，更是一種安定、安全的避風塘。
　　而且，張百齡更是她此生唯一的知心摯友。
　　就因為她恰巧生有一張比別人美麗幾分的臉孔，不論是以前的同學現在的同事就認為她恃貌而驕，如果她有些許的好成績，又會被批評倚貌諂媚師長，根本沒人相信她的能力，更不願意與她交往作朋友。
　　異性就更令人厭棄，大多數人都只當她是個美麗的花瓶，人前對她奉承有加，體貼入微，人後卻「冰美人」、「性冷感」的說她。
　　唯有百齡姊不同，她了解她外在的孤傲，只是為了掩飾內心裡的羞怯和缺乏安全感。她也不會為了連她自己都無能為力的容貌而忌妒她。
　　年齡的差距並沒有在他們之間形成代溝，嗜書成癖的百齡姊，引領她了解中國文字之美，文學的內涵，歷史的真跡，地理的令人肅穆，人性的思路等等。
　　想到這裡，她的心中再次泛起一陣濃烈的罪惡感。
　　「唉！即使媽媽答應了，我又能搬到那兒？」撇開先中的不安，她幽幽的說：
　　「媽媽會去看我，也會要我時常回家，事情還是無法隱瞞太久。還有就是，等孩子出生之後，我又該怎麼辦呢？」
　　「停……這些事情都留給我來操心好了，妳著個杞人憂天者。」百齡揶揄的說。
　　「就這樣？妳把一切都說的好像很簡單似的，齡姊。」語中的擔憂仍然是顯而易見的。
　　她沒想到百齡姊竟然又一肩挑起她的難題，沒有責難，沒有質疑，只是單純的扛起她扔下的爛攤子，全因為她愛她。
　　這讓她的心更加的愧疚。
　　「放心好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凡事我都會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她伸出手，輕撫著亦欣淚斑的臉，「妳只要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好好的照顧腹中的寶寶就行了。」
　　「齡姊……」
　　「嗯？又有什麼問題？」
　　「妳也不問我那個人是誰。」亦欣喃喃的說。
　　「妳現在又不想說，我又何必問，我開口問你只會讓妳為能，徒增妳的困擾。」百齡認真的看著亦欣瞬息萬變的臉，又說：
　　「妳知道的，當你想說的時候，我依然是在這裡。」
　　「妳……我……」
　　「怎了？」
　　「我好害怕妳會瞧不起我。」亦欣紅著臉，非常小聲的說，「畢竟，未婚懷孕生子還是很丟臉的事，不能見容於世俗社會的道德標準。」
　　「傻亦欣，我雖然沒有新世代年輕人的新潮觀念與做法，卻也不代表我是一個不斯變通的老古板啊！」百齡哂然失笑，「這也不知道是我們這一代嬰兒潮出生的人，的幸或不幸！」
　　「怎麼說？」
　　百齡自嘲的說：
　　「當我們認份的遵循著老祖宗們的傳統步伐去走，孩子們卻會不滿我們的守舊、頑固。當我們表現出對新世代的認同感時，老一輩們又要來苛責我們失了本份，沒能給孩子們當榜樣。妳說說看，這多教人為難！」
　　被百齡這樣誇張一說，亦欣也哂然的笑了出來，瀰漫在他們之間的沉重氣氛也輕鬆了許多。
　　「好了，事情都解決了，我們去廚房弄點吃的東西，我可餓的半死了。」
　　不待亦欣反應，百齡已經起身，踏著她特有的大步伐走向廚房。
　　亦欣卻沒有百齡這樣樂觀。
　　她思索著……卻不知道百齡究竟會如何的安排她，想了許久，不得不放棄。
　　管他的！
　　既然百齡姊已經答應幫她的忙，她就一定做得到，她在此多想只是窮操心。既然無法猜測百齡的心思，最好的做法就是等候命令，隨她派遣準沒事。
　　想通了，她也樂的輕鬆，輕快的跟著她進廚房。
　　事情就是這麼神奇，凡事只要有張百齡在，她就什麼都不怕。只要百齡說一句「妳放心！」就算天真的塌下來，她都不怕會被壓著，因為有張百齡會幫她頂著。
　　這陣子百齡為了沈愷、沈悌兩兄弟進大學的事情，忙得南北兩地奔波，她都找不到她的空檔時間與她談，她也跟著擔心受怕好一陣子。
　　現在可好了，百齡回來了，從今後她又能安安穩穩的睡覺了。
　　更妙的是沈愷、沈悌都不在，百齡姊完完全全屬於她一個人的……
　　她的心快樂得幾乎要飛出來……

2006/4/18．劍．疾風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