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星

第一章　　放手

　　時序雖然已進入了九月天，然而；地處在亞熱帶的台灣，依然在秋老虎的肆虐下，讓人感受其懊熱難擋的威力。
　　蔡亦欣神情麻木的坐進烤箱般的車體內，她並不急著啟動車子，只是開著冷氣，全身乏力的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也不動的攤著。
　　是的；她慌了。
　　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慌亂了手腳，一點的應變能力都沒了。
　　她該怎麼辦呢？
　　天啊！一個孩子！
　　一個孩子正在她的體內孕育著。對每個婦女而言，這都會是天大的好消息，代表著傳承、希望與喜悅。但是對亦欣而言；卻是晴天霹靂，意味著戰爭與無窮無盡的麻煩。
　　蔡亦欣今年二十八歲，未婚。她有著一份人人稱羨高薪高職的好工作，卻自覺是全天下最不能自主的成年人。她的生活一向都控制在母親的鐵腕之下，此刻她實在無法想像當母親得悉她懷孕的消息後，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想到母親，她的全身抑制不住的起了一陣陣的顫慄，抖的連心臟都糾結在一起，泛起陣陣的痛楚，於是她猛然的坐直身體。
　　那張臉現在佈滿了淚水，眼睛也因哭泣而紅腫，但是依然眼藏不住她麗質天生的美貌。白白淨淨的瓜子臉上有一對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線條優美的鼻樑透著高貴的氣質，恰如其分的雙唇，紅艷豐滿，為她的美艷做了最完美的詮釋。
　　那是一張男人見了為之瘋狂傾倒；女人見了頓生妒意的絕色容貌。
　　然而現在；這張美貌的臉上沒有歡容、沒有靈魂，有的只是一具壓抑、空泛、毫無表情的面具罷了。
　　這時候她想到了孩子的爹，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才出現了一絲絲的生氣。她知道；不論要遭遇多少困難，她都必須保有腹中的胎兒。她想起了唯一能幫助她的人，頓時心情也鬆懈下來。
　　啟動了車子，絕望的心有了可以倚靠的港灣，自覺不再像是漂泊的小船後，她整頓好萎靡的心情，感覺已經可以回到公司繼續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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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南下的自強號列車上，窗外的景色在還來不及看個明白時；就已經快速的消是在腦後。城鄉、山巒、農田、道路，看似變化極大，其實也只不過是重覆著的景象在不停的轉著。倒像是張百齡百感交集的心情一般。
　　記憶像個輪軸，不斷的捲起生活中的點滴片段，其中轉動的速度到也和火車輪子不相上下。
　　張百齡，一個剛滿四十歲的中年婦人，嬌小圓潤的身軀頂著一張平凡無奇的東方標準臉孔，使她即使是淹沒在人群之中，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然而她卻是沈家人的靈魂所在。
　　她的丈夫因她擅長打點家務而無後顧之憂，得以全心全力的為事業打拼。孩子們——她心愛的雙胞胎——因為她的體貼細心照料，得以身心健全，無憂無慮的成長。
　　看向窗外快速掠過的的景，沒一分能抓在眼底，就像經過了二十年的苦心經營，包裹著她的彷彿只剩下「孤寂」二字。
　　自從聯招放榜那時起，她便台中新竹兩地忙碌奔走，在交大附近租了一間看起來還不錯的公寓。要張羅生活必需品，要細心整理裝修住宿環境，要幫雙胞胎搬家等等瑣碎事務，好不容易才幫那對寶貝兒子安置妥當。在參加完他們的開學典禮，也行使完了媽媽囉唆的權利之後，這會兒該是她功成身退；回過頭來重新安排自己生活的時候了。
　　只是；那生活還會如常的舒適愜意嗎？
　　家中一下子就少了兩個精力充沛、活潑聒噪的大個子，就算還沒回到必定會變得冷清的家中，百齡的心已經為了想他們而痛的受不了。
　　像全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將幼雛養育到羽翼豐腴，是每個座母親最大的成就感。然而看著孩兒離巢獨立，心中的那份不捨，非是為人父母者都難以理解。
　　何況她還是個全職的家庭主婦，百齡的每日生活重心就是讓一家人過的舒適、愉快。而今孩子們長大了，開始要過的離家獨立自主的生活，而丈夫——又成天為了事業忙的沒日沒夜的。只要一想起家裡突然間空下來的那麼多的空間，那也代表著她平空多出了許多——時間。光是想；她就心裡慌的害怕。
　　「或許我該只想好處，別儘往心酸處想，把自己搞得可憐兮兮的。」百齡對著窗喃喃自語著。
　　比方說；我不用每日醒著的時候，都把自己埋首在廚房裡，無時無刻不是在準備大量的食物，而把自己弄得蓬頭垢面，只為了餵飽那對像非洲饑民的兩兄弟。更好的是；不用愁困每天有洗不完的汗酸臭味的衣服，再也沒有他們倆隨處亂丟亂塞的臭鹹魚般的襪子，日子必定更加逍遙自在。
　　想想啊——現在電話線總算空下來了，隨時可以用來和親友們抬槓聊天，不需要排隊等候。電視現在也獨歸她一人所有，幾十個頻道任君選擇，高興看哪一台就哪一台，不需要再協調、哀求或是恐嚇。
　　如此想來；這好的一面也不少啊！
　　而且她不是一直都有很多的計畫，很多的夢想等著實行嗎？那——現在——不正是大好時機嗎？
　　「或許該是我放手，讓他們單飛的時候了。」百齡發現映在玻璃窗上，自己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淡淡的笑容。
　　是的；孩子們終歸是要長大成人的，當她放手讓他們單飛的同時，不等於也為自己解了套嗎！
　　也該是為自己而活的時候了。
　　心緒著麼一轉，張百齡的心裡好像也就不再那麼的難過了。
　　夕陽殞落時，火車也緩緩的進站，台中到了，是下車的時候了。

2006/4/16．劍．疾風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