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星

第一章　　我懷孕了

　　快速的淋浴一番後，百齡穿上寬鬆舒適的尼泊爾長袍，猶自滴著水的短髮，閃閃發亮。對著鏡子三兩下胡亂刷整過短髮，便匆匆的走向客廳。
　　她的雙足赤裸，步伐自信從容的踩著地毯前進，那豪邁的大動作，嬌小的身軀，全身充滿了旺盛的活力。叫人看了難以置信，這會是個四十歲步入中年的婦人。
　　香醇濃郁的曼特寧香味撲鼻而來，光是這一聞，任是再疲憊的身心都能得到它的撫恤。
　　「你煮的咖啡真是棒透了。」百齡笑著說。
　　可不是嗎！茶几上那杯熱騰騰香味迷人的咖啡，正冒著凐蘊的煙霧誘惑著她。
　　坐定沙發後，百齡端起咖啡杯，淺嚐一口咖啡，全身舒適的半倚靠在軟軟的貓形的特大抱枕上，雙眼卻沒有片刻的時間離開過亦欣。
　　放下咖啡杯後，百齡用平緩的語調，慵懶的說：
　　「好了，現在這一刻安寧都是屬於我們的了，我想君瑞短時間之內大概還不會回來，所以不會有人打擾我們。」她深深的看向亦心的雙眸，「亦欣；有什麼事情你都可以放心的說。」
　　「我……我……」亦欣吞吐好久，依然是難以啟齒。
　　百齡只是耐心的等，也不去催促她。
　　「齡姊，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
　　這會兒百齡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要說亦欣的性子在某些方面和她也是十分相似，她們同樣是火象星座的人，沒有非常程度的困境，是不容易讓她們感到窮詞的。說的白一點；就是只要心裡有事，嘴巴就不吐不快。能使亦欣這樣難以說出口的事，只怕也不會是小事一樁了。
　　「沒關係，慢慢的說。」百齡忍住不去催她，「是蔡媽媽又開口向你要錢了？」
　　亦欣的母親沒有旁的興趣，唯一的嗜好就是賭，什麼六合彩、四星彩、彩卷她都賭，無事閒來又愛摸八圈，偏偏她的賭運其差，十賭總是九次輸。每每賭輸欠下大筆賭債時，便向這個么女兒身手要錢，誰叫她是唯一尚未出閣；又最乖巧聽話的女兒呢。
　　「如果是錢的問題，你大可放心，只要說個數字，我等一下開票子給你拿回去給她不就沒事了。」未等亦欣開口，百齡就已經說了一大串。「不值得為這種事情擔心成這樣。」
　　百齡心想，蔡媽媽這次肯定是輸了不少，而向亦欣獅子大開口，亦欣才會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
　　亦欣嘆了口氣。「是這樣倒好。是我……我……」
　　咦——這可跌破了百齡的眼鏡。
　　頭一遭亦心的煩擾竟與蔡媽媽無關，既然無關蔡媽媽，想來事情也不會太糟吧。再次端起咖啡又啐了一口。
　　亦欣又是一聲輕嘆，小聲的說：
　　「都是我不好，但是……但是又沒人可幫我，又不能給家裡面的人知道。我……齡姊；我真的無計可施了，除了找妳，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妳當然應該來找我」百齡輕斥著，然後放緩說話速度，希望藉著自信平穩的聲調，撫平亦欣混亂的情緒。「慢慢的說，任何天大的事我們都可以一起解決。放心；陽光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我懷孕了！」
　　像顆炸彈，毫無預警的炸了下來。炸得百齡目瞪口呆，許久許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顫抖的手放下精緻的瓷杯，一抹擔憂之箭直射百齡的心窩。
　　坐在她對面的蔡亦欣可說是她看著長大的，自從十三年前的那個夏日，她在社區的小公園巧遇亦欣之後，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她也算是領養了她。
　　百齡起身走到了窗邊，看著窗外萬家燈火的台中盆地夜景，心中波濤洶湧。別人她可不敢說，但是亦欣——她對亦欣的了解，可以說是無人能出其右——她怎可用這樣一句「我懷孕了！」來回報她呢？
　　也不知道為什麼，百齡的心裡突然有一種怪異的不舒適感覺緩緩升起，教她全身禁不住的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她覺得心底像是有一片陰鬱的烏雲，逐漸像她聚攏，那種感覺毛毛的，教人很不舒服。她同時也意識到；今晚她們所要談的事情，將會影響到她往後的生活。至於影響的層面會有多深、會有多廣，卻不是她有限的智力所能預見的。
　　那——接下來她該怎麼辦呢？
　　亦欣對她又有什麼樣的要求呢？

＊＊＊　　　　　　＊＊＊　　　　　　＊＊＊

　　「妳確定嗎？」百齡匆匆轉身，儘管多此一舉，她還是忍不住了問了。
　　亦欣臉泛紅潮，怯怯的說：「我上週去看過婦產科了。」
　　瞪大了眼看著亦欣，難道亦欣所求於她的，竟是幫她墮胎嗎？
　　不！這種是她不可能做到的，她無法當個謀殺者的幫兇！
　　如果墮胎可以解決問題，亦欣自己就能乾淨俐落的解決了，她也不需要將此事告知於她。
　　「這是不是表示你想結婚了？」百齡輕聲試探著。
　　被這一問，霎時兩顆珍珠般的淚水；從亦欣那對明亮的大眼眸奪眶而出，下唇也給她緊咬出一道深深的牙印子。
　　那戚苦絕望的表情，看得百齡真是心疼不已。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亦欣哭，倔強的亦欣就算給蔡媽媽打得遍體麟傷，也從沒在百齡的面前哭泣過。現在看到她這般無助的哭泣，百齡的心也跟著慌亂起來，卻又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來。
　　「別哭，亦欣。」百齡徒勞的安慰著。
　　亦欣的表情告訴了百齡，她非常渴望能生下這個孩子，百齡甚至懷疑，這是有預謀的懷孕。所以……最大的癥結點還是落在蔡媽媽的身上？
　　「蔡媽媽不答應嗎？」百齡走回沙發，坐下來握著亦欣修長的白玉雙手。溫柔的說：
　　「妳先告訴我對象是誰，明天我和蔡媽媽說說去，孩子都有了，她應該不會再從中作梗了才對，畢竟在鬧她的面子也掛不住，對不對？」
　　百齡說的也是合情入理，以蔡媽那樣死要面子的個性，一定也不讓事情鬧的人盡皆知，她之所以不答應，極有可能是這未來女婿家境不太滿意。如果是這樣，百齡就沒什麼好擔心了，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就不算是什麼大事。
　　「看妳！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竟哭成這樣。」
　　然而亦欣卻只是猛搖頭、猛哭，臉色和張白紙沒兩樣。
　　這是怎麼回事？「亦欣，妳別一直哭啊，妳若不能把事情說個清楚，我又如何幫的了妳？」
　　「我……我不要結婚，」亦欣語帶嘶喊的叫道：「我不能結婚啊！」
　　天啊！
　　亦欣到底是踩進了什麼樣的麻煩之中啊？
　　百齡實在是不敢再往下想。
　　「妳不能結婚，可是卻要生下這個孩子？」百齡明知故問。
　　亦欣用力的點頭。
　　「告訴我，妳有多想？」百齡語帶嚴厲的逼問。
　　沒錯，她必須很下心來逼她，讓她能正視自己的處境，讓她能正視自己所做的決定；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因為百齡知道，這往後的日子裡，亦欣要面對的問題有多麼的艱困。
　　問題沒那麼單純，不單單是一調無辜的小生命，要完全的仰賴她而活，她更要面對人世間最無情冷酷的批判。
　　除非她有剛強的意志力，還有一顆健康的心態，否則；即便她能應付世俗的鄙夷眼光和言詞，她也無法面對自己，更無法面對成長中的孩子。

2006/4/17‧劍‧疾風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