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了。

慘的是他完全沒有一點準備，今年想必又是得拼補考，想到這，他更不想去翻書。因為他知道無論有唸還是沒唸，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何不等到補考的時候再來想辦法呢？

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瞧，秒的指針滴滴答答的，全家陷入寂寥。

才七點十八分。離明天早上第一堂的考試還有十一個小時，他將自己的頭埋進了棉被，過了三分鐘後，他感到嚴重缺氧而探出臉來。

這是高中第七次的期末考。前兩次當然也都不例外的補考，只有第一次因為老師看錯答案，讓他僥倖的過關。但第二次就沒這麼順利，沒辦法通過補考，只有留級一途。但是同樣的戲碼在同所學校反覆上演，很快的他就成了學校的「長青」人物，在高二那年他轉學到一所私立高中，重點是這所高中不重視學業成績，只要乖乖的上下學，即使期末考被當，補考也會事先洩題公布答案，總之一個班級的學生基本上都能平平安安的順利畢業。

這是基本上。

所以，幹嘛還要準備期末考呢？

他再度說服自己不要去書桌前。

然而即使像這樣什麼都不做，靜靜的躺著，他還是敢感覺到肚子飢腸轆轆的抗議。九點了。

雖然吃過晚餐，但這頓晚餐讓他坐如針氈。家教老師和父親在餐桌上討論他的數學為何總是一蹶不振，家教老師是台大數學系的高材生，戴無框的眼鏡，一頭齊整的中分頭，說起話來總先皺眉，鼻樑都擠成兩道深深的紋路。

「我吃飽了。」

他才扒了兩口飯，吞了幾片青菜，接著迅速起身，而他高大的身材因他的粗心將椅子撞倒，他顯得格外狼狽，在這樣的環境，自己壯碩的體型成了眾矢之的。

「給我再喝一晚湯。」父親是軍人出身，命令的口吻如雷貫耳。

他看了一眼家教，這位斯文的老師以左手食指扶了扶眼鏡，抿嘴。

「我吃飽了。」他重複一次。

仗著有外人，明天又是期末考，他算準了父親不會刁難。的確，父親轉向家教，繼續方才討論到的地方。

而他立刻衝回自己的房間，並且將門鎖上，進房後他大大的喘了好幾口氣。

如今，他感到無比的飢餓。

等待自己睡著的過程，他聽見家教老師走出自己的家，過沒多久，父親也出門了。這個家在一瞬間變得空蕩。

父母離婚，他跟著爸爸，當時沒得選擇，因為母親想要哥哥，不過任誰都會主動要哥哥吧，成績好，長相俊，而且還有雙水汪汪的無辜大眼。

與哥哥相比，自己就像牆角的小草，卑微，而且毫無競爭力可言。

不過當父母各自帶走這雙兄弟後，紛爭並無停止。以往父親不大管教小孩的學業，開始變得嚴格而且恐怖，每一科都幫他請了家教，後來見無起色，只留下數學家教。

因為他的數學實在糟的一塌糊塗，連最簡單的四則運算都可以計算錯誤，可高中已經進化成三角函數，對他而言，不只是有字天書可以形容。

等待自己睡著的這段時間，他不斷的想著。

也許是不想輸給母親，父親才會一夜之間變了個人，是想要用兒子的成就來證明父親沒有了母親一樣可以把小孩帶大。

他感到無限悲哀，因為最終還是讓父親失敗了。父親在愛情上已經是個敗將，在教育子女這件事更是輸的五體投地。

哥哥已經唸到碩士，母親的新老公大方的拿出錢供他出國唸書，據說連女朋友都優秀的令人咋舌。

他自己呢？

甭提了。

空有孔武有力的體魄，190公分的身高只讓自己搏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稱號。

突然想起曉雲，那個擁有漂亮臉蛋的聰明女孩。曾經是以前高中的同班同學，曉雲是全班，甚至是全校唯一願意對他微笑的人，對此他感激涕零，於是提筆寫了封文情並茂的信，說不上是情書，就是抒發自己的一些想法，他已將曉雲當作朋友。

卻在隔天的公布欄上，看到這封信被紅筆圈點，最後還被寫上：

「賴蛤嘛想吃天鵝肉」的幾個大字。

他當天就蹺課回家，吵著說要轉學，拗不過他的堅持，父親勉為其難的帶他辦了手續，也花了半個月的時間為他找了新的高中。

他不懂，為什麼曉雲要這樣對待他。如果曉雲真的這麼討厭他，又何必給他美麗的幻覺，讓他以為她是同自己一國的？

女人，好可怕。

他又想起抽屜裡那盒父親送的36色雄獅水彩。那是他小學時參加全國寫生比賽得到佳作時的獎勵，小學的他成績平平，卻對顏色有過人的靈敏，那時父母的注意力都放在哥哥，當自己稍微有比較突出的表現，就會贏得父母的讚賞。

大概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吧。沒想到弟弟也會畫畫，或是唷，不是廢人嘛。

只是上了國中後課業壓力壓的他無法呼吸，天賦也有極限的時候，那盒水彩還沒用完，他的才氣卻早已用罄。

除了平庸，他更為木訥，甚至有些痴了，也是因為自己如此z，父母才會爭吵吧。他一直以來都認為父母會離婚都歸咎於自己。

如果自己和哥哥一樣，會不會母親會更愛自己一點？

他想到冰箱去拿點東西祭自己的五臟廟，父親卻已經進門，一臉疲倦的在客廳裡看著夜間新聞。

這可就麻煩了。

他在門縫觀望，要去廚房的冰箱裡喝點牛奶，就得要穿越客廳，難免會被父親逮個正著，質問他晚餐時的那句「我吃飽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半小時過去了。

父親轉著遙控器絲毫沒有想回房的打算。

他也放棄了。

走回自己的房間，跌坐床上，突然眼前飛來一隻蚊子，他順手拿起電蚊拍，呲的一聲，蚊子魂飛九天。

他用著指甲的頂端小心翼翼的捏著，將這隻蚊子完整的屍體裝入摩卡咖啡罐裡。

「噯，第十五隻。」

咖啡罐裡有些蚊子的屍體已經抵抗不了風蝕，開始碎裂。有些上頭還沾著自己的血當作最後的陪葬。

他將瓶蓋封好，放回房間的角落。

十一點。

蚊塚旁放著小學畫作得獎的作品，用木框框好，靠著書桌的桌腳，有些髒。

「XX國小五年六班王亦傑獲得佳作，作品名稱『我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