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刚上市的美国《外交事务》双月刊最新一册，三月份版登了由罗伯特.卡普兰（Robert Kaplan）写的封面主题文章“印度洋的对抗：二十一世纪的舞台中心”。该文说句开玩笑的话，就是美国人版的“美国海军和印度洋”。当然，《外交事务》是美国一份非常有分量的期刊，卡普兰先生也是位有影响力的人物，他的身份包括了美国海军军官学校国家安全学科教授、位于华盛顿的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的高级研究员以及美国《大西洋》月刊的记者。同笔者相比在网上侃大山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但是彼此所谈的，几乎就是一个题目的两个观察角度。既然如此，我们就围绕他的一些观点，再继续谈谈中国海军和印度洋。

既然卡普兰是个有影响力的人物，《外交事务》是份有影响力的刊物，把这篇文章用作封面文章发表，显然会对美国造成一定的影响力的。那么我们不妨看一下卡普兰说些什么。

中心舞台

正如文章的题目所明白提示的，卡氏认为影响世界事务的重心，已经从冷战时期的大西洋和太平洋，转移到了位于欧亚大陆南翼的印度洋，使印度洋将会成为世界舞台的中心。他举例说，印度洋上来往的集装箱占全世界的一半，石油产品占全世界七成。世界贸易的百分之四十需要通过印度洋东端的马六甲海峡。世界原油的百分之四十要通过印度洋西端的霍尔木兹海峡。在这个基础上，世界的能源需求会在二00六年的基础上增长百分之四十五，其中半数的增长是来自于中国和印度。到二0二0年，中国每天进口的原油预测达七百三十万桶，即超过一百万吨一天！也就是说从波斯湾到中国的航海线上平均三十到五十海里就有一艘巨型油轮是为中国运油的！

正如笔者在前面文章所指出的，中国不可能不重视印度洋，不可能放任去任由任何敌对势力或危险威胁中国的能源和贸易通道而无动于衷。卡氏认为目前大力建造各种舰艇的中国将成为世界上仅次于美国规模的海军大国。相对于中国，美国的海军根据计划，不但不会相应扩充，而且相反，会在数量上收缩。虽然卡氏认为未来美国海军的舰艇由于技术上的进步，单舰打击能力比目前将更为强大，但数量上的减少将会令美国海军在插手世界各地安全事务上捉襟见肘，忙不过来。因此，美国需要寻找一些盟友国家去分担遏制崛起当中的中国海军的任务。这个对付中国海军的联盟，根据卡氏的说法，就是印度和日本，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协助美国海军平衡中国海军的崛起。在东京湾驻扎有美国航空母舰、攻击核潜艇和弹道导弹核潜艇的日本看来毫无选择地必须遵从美国的旨意行事。而印度，卡氏引用印度裔战略学者拉贾.莫汉2006年在《外交事务》“印度洋：强权的平衡”一文中的原话“在遏制中国的行动上，印度从来不需要等待美国的批准”。而印度，根据卡氏的观点，将会建成世界第三大规模的海军。

卡氏在文章中指出，中国海军在巴基斯坦瓜达尔港和西面一百公里的伯斯尼港建立的海军基地和监听站，斯里兰卡的哥伦布港建立了一个海军加油站，孟加拉的吉大港建立了军民两用的海港以及在本文前段提到过的缅甸科科岛的监测设施。另外根据公开报道，中国港湾建设集团公司在斯里兰卡距离首都哥伦布直线距离三百公里的东南沿海城市汉班托特建设一个价值十亿美元的大型港口。美国印度方面咬定该港口是中国海军包围印度的珍珠链上的其中一颗。但中国同对待外界所猜测的上面其他的设施一样，绝口否认汉班托特港是用于军事用途。

印度方面，则在距离巴基斯坦瓜达港东面二百公里的伊朗恰赫巴哈尔市，援助建立了军民两用的海港，在阿曼湾建立了一个立足点。印度同目前美国的死敌伊朗维持了一个不错的关系。同波斯湾合作组织的六个阿拉伯国家也关系良好，并且在这些国家维持了三百五十万的各类劳务人员，每年汇回印度四十亿美元的外汇。印度虽然同印度洋北岸国家关系有不同程度的紧张，对东西沿岸各国则尽力发展关系，南非、莫桑比克、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澳大利亚等都保持不错的外交和贸易关系，并在马达加斯加、塞舌尔、毛里求斯等国建立的监测站和海军设施，抗衡中国在印度洋的影响力。

中国的盟国

卡氏认为在印度洋北岸几个中国盟国、譬如巴基斯坦、孟加拉、缅甸和斯里兰卡都是内部极不稳定的国家。尤其是两大海湾----阿拉伯海和孟加拉湾尽头的巴基斯坦和缅甸。如果巴基斯坦最终崩溃，阿拉伯海沿岸的两个省，一千万人口的俾路支省（Baluchi，瓜达港和伯斯尼港所在地）和四千六百万人口的信德省（Sindhi，巴基斯坦最大的城市和港口卡拉奇所在地）两地历史悠久的分离运动会乘机推动脱离巴基斯坦，让这两个沿海省分别投靠邻国伊朗和印度。剩下的人口大省，目前掌握大权的旁遮普省（Punjab）变成完全的内陆国家。缅甸的情况，笔者在本文前段已经稍微详细讨论过。卡氏认为缅甸军政府的崩溃会导致由亲西方的自由派势力代替，结果是中国在当地的影响会遭受重大消减而印度的影响力则相反会得到大力的扩张。如果两个变化成为现实后，印度主导的印度洋北岸横向经济整合将成为事实，对中国插手印度洋区域事务将会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和外交灾难。

笔者同意卡氏对巴基斯坦和缅甸政治局势的观察。缅甸部分本文前段已经探讨过。巴基斯坦建国以来维持国家统一的最大原力量是同印度的敌对。笔者怀疑即使信德省成功地脱离巴基斯坦，民族和宗教的敌意会一下消失作用而如同卡氏预测的一般让印度赢得对信德人的影响力，更不要说信德会重新加入印度。在印度的帮助下东巴基斯坦分裂出来的孟加拉，独立之后同印度的关系一直紧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不过，即使在今天巴基斯坦分裂中印度不能直接扩张领土，对巴基斯坦和中国，巴国的分裂都丝毫不减地是一场真正的灾难。巴基斯坦将失去对抗印度的一半以上的实力，尤其是海上力量。中国不但失去在印度洋的一个忠实盟友的大部分实力，也令中国西部的新疆地区进入印度洋更加困难。当然，巴基斯坦的分裂同缅甸军政府的崩溃不一样，对美国和西方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一个消失或消弱的巴基斯坦对西方控制普什图地区塔利班和基地伊斯兰极端分子更加困难，另外，就在这些无法无天地区的隔壁握有核子武器的巴基斯坦政府的崩溃对西方来说更绝对是一个恶梦。当然如果巴基斯坦的核武器流落到恐怖分子手上，对印度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考虑到宾拉登对美国和西欧的兴趣远比印度大的事实，那么巴基斯坦的崩溃上捞到好处的看来只有印度人。

在维护巴基斯坦领土完整和主权统一的原则上，中国和西方是一致的。但如何去帮助巴去保持完整和强大，从阿富汗的情况看，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中国未必能使得上什么力气。从历史的经验看，外国势力对伊斯兰地区的作用力，搞分裂的成功比率远远比搞统一要高。光以阿拉伯人做例子，同一个语言同一个民族同一个宗教，也不是从来没领袖，也不是从来没机遇，但就是无法统一起来，三亿四千万人分裂成二十多个国家。光是说帝国主义阴谋恐怕不是事实的全部。巴基斯坦要分裂起来，可能也是满麻烦的事情。

巴基斯坦同印度一样，都是从英属印度中分离出来的新国家。如果说历史上没有具体印度这个国家，那么巴基斯坦历史上更是一个不存在的实体。巴基斯坦是乌尔都语和波斯语（显然两者有些接近）纯净之地的意思。什么纯净呢？当然是伊斯兰思想和行为的纯净，颇有点现在所说的原教旨的那种意思。本文前段谈到巴基斯坦是一个非常保守派系的伊斯兰国家，是有它的历史缘由的。除了伊斯兰宗教之外，巴基斯坦其实就是印度文化的一部分。印度历史上最后的几个所谓的中央王朝，都是穆斯林的王朝，凌驾在许多印度教徒的小王国之上，让印度教徒为之气结。英国撤离时留下的政治体制是英式的民主联邦形式，人数处于少数的穆斯林显然将失去了以前穆斯林王朝和后来的英国人的政治遮庇，敏感地察觉到在新独立统一由印度教徒控制的印度里讨不到便宜，因此最后毅然成立一个崭新的国家巴基斯坦。事实上，一直到最近的印度教极端派的人民党鼓动针对穆斯林暴力活动看，当初巴基斯坦独立并非杞人忧天。

既然当初巴基斯坦是一个没有历史，拼凑而成的国家，要分裂起来当然也就不是没可能的。尤其是过去三四十年来政局一直无法稳定下来，政变动乱连连不断，中央政府从来没有完全有效地控制全国。巴基斯坦的精英上层同印度一样，都是受西方尤其是英式教育和西方文化熏陶的“假洋鬼子”。底层的国民则是除了可兰经之外什么文字都不看有高度反西方情绪的文盲半文盲。在长期政治动荡和保守社会结构的影响之下，国民经济平均产值从原来略高于印度到今天略低于印度。唯一能维系国家统一的，就是自英国时代遗留下来还颇具职业水平，保持世俗状态的巴基斯坦武装部队。

环顾全球的近代史，唯一能成功地在一个地区里消除宗教尤其是极端派系宗教的绝对控制力的只有一个案例，就是共产主义运动。五六十年代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风起云涌，席卷全球。中东地区从埃及到阿富汗，共产党都成为当地最大最有效的社会活动组织。美国中央情报局为对抗共产党，对当地的伊斯兰原教旨组织、穆斯林兄弟会、阿拉伯社会复兴党等大力支持不遗余力，包括了后来美国的死敌萨达姆．侯塞因，包括了后来美国的死敌的宾拉登。中苏的分裂和最后的中国改革开放，宣告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式微，一时间，苏联中国各种宗教活动再重新回潮，代替了几十年主导精神领域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中国境内的伊斯兰疆独和喇嘛教藏独重新复活用宗教作号召，北京除了出动武力镇压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连自己的麻烦都还没有独步良方，如何还能帮忙解决巴基斯坦的分裂问题？

虽然直接的忙是没人能帮得上，但是如果中国和西方都愿意维持巴基斯坦的领土完成和主权统一，巴内部的分裂势力就如同台独一样，一时间可能还不太容易得逞，除非能得到国外除去中西之外别的强权的支持。这个强权，不说也都知道一定是印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对中国来说也不是件太难办的事情。锦囊妙计有一个，围魏救赵。

巴基斯坦和印度都是原来的英属印度，有着相同的国家结构基因。如果巴基斯坦容易被策动分裂，那么显然印度也有相同的遗传。走到了那一步，北京看来就需要仍掉一些教条，一不做二不休，主动出击，输出中国版本的颜色革命，“次大陆分裂主义”去折腾对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如果成功的话，反而能彻底解决印度洋战略问题。

当然这一招是只能做，不能说。不过中共的中联部，倒是可以开始做一些民间或党对党的交流工作，先打下一些基础。

中印对峙

其实，从地缘政治上看，挤在喜马拉雅山脉下的印度摆明就难以在陆地战略上同中国抗衡。中国有句话叫“泰山压顶”，如果说是形容一个处于地理现象不利地位受害者的可怜处境，那么印度相对于中国，就是处于“喜玛拉雅山压顶”的极端状态。边境制高点全部控制在中国手中不说，更糟糕的是印度政治经济中心象德里地区、加尔格达地区等距离中印边界只有几百公里，相反中国的重要政治经济中心北京上海广州香港则都在几千公里以外。双方对抗的先天条件对印度就非常吃亏。以前对印度稍微有利的是在中国一侧西藏的交通非常不便，对大规模中印武力冲突，中国后勤能力支持能力极其有限，造成中国当局在六二年边境冲突取得大胜的情况下被迫放弃原来已经收复的藏南地区。但这一个对中国不利的情况在年前青藏铁路的通车后已经基本扭转。随着拉萨到加德满都和林芝支线修通，更会进一步改善中国在西藏军事部署的后勤能力。如果中国最终建成新藏铁路，印度就要彻底打消同中国进行大规模常规地面冲突的任何构思。

中印的战略对峙在中国改革开放后对印度有了一个转折点。原来一切都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中国同世界的外部联系非常少，中国当时相对印度固然不是非常强大，但也没有什么软肋能让印度下手，也就是说，除了养着达赖喇嘛恶心中国之外，印度拿中国完全没什么办法。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和对印度洋通道的日益加深依赖，终于让印度等到了机会。在陆上地缘处于不利地位的印度，现在在海上，让中国尝到了处于不利地缘状态的滋味。但即使如此，中印之间中期内，也就三、五十年内发生双方单独大规模武装冲突的可能性应该不高。对中国来说，问题的严重性在于由一个美国主导反华圈的形成。

二00六年，在鹰派的小布什政府的主流好战思路下，美国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发表了建立亚洲版北约的构想，成员包括美国、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韩国、新加坡以及后来再加上毛遂自荐的“民主”印度。这个亚洲北约的假想敌无疑就是中国。但这个设想开头就得不到希望同中国保持良好关系的澳新韩的热心支持。最重要的是布什已经被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以及相关所引起的财政赤字搞得焦头烂额，在需要中国帮忙时不想再起另一个火头，亚洲北约的想法无疾而终。但在这个基本方向的指引下，美日印澳新五国二00七年九月，仍在孟加拉湾举行了该水域有史以来最大的海军演习“马拉巴尔07”，主角是美印海军。前者派出了十三艘军舰，包括了“尼米兹”号航母、“小鹰”号航母、“芝加哥”号核动力潜艇、两艘“提康德罗加”级导弹巡洋舰和6艘“阿利·伯克”级导弹驱逐舰。后者派出了7艘军舰，其中包括“维拉特”号航母。此外，印度空军的“美洲虎”战斗机、印度海军的“海鹞”垂直起降战斗机及“维拉特”号航母上的“海王”直升机，也参加了这次演习。日本派了两艘驱逐舰，其余两个国家各自派了一艘护卫舰。这次军事演习，引起了中国方面的强烈不满和疑虑。

在这些潜在参加围堵中国的国家当中，中国可以依赖日益强大的经济力量和高明的外交技巧化解其中一些国家的参与兴趣，譬如前文所述的澳新韩。但美日印的意向则显然在中国控制能力之外。中国剩下的、也是有效的选择，就是毛泽东所说的，“我们一定要建设强大的海军！”。

既然中国中期的国策是对美国“韬光养晦”、和平共处，那么最佳的“有所作为”的舞台就是去印度洋去折腾印度。印度人既然有高度兴趣同中国在各个方面竞争，那么就不妨顺着它的意思，发展一支目标是印度海军二到三倍左右实力的海军，其中布置在印度洋的永久性的海军舰队实力应当相等于或略高于印度海军。目的自然是逗印度人加入同中国的军备竞赛。如果印度人不上当，它挑战中国的气焰自然就被压下去。在印度洋做跟在美国中国之后的海军老三，这股气印度人就要骨碌地一口吞下去，中国在印度洋的利益就能得到比较充分的保障。如果印度人老毛病犯了还是最后忍不住，那么同中国比花钱、比武器国产率、比以军备促经济发展，中国是基本赢定的，说不定还能真的拖跨印度。

卡普兰在文章中提到中国正在考虑在马来半岛泰国同缅甸边界最南段，也是半岛的最窄处，克拉地峡（Isthmus of Kra）开凿一条克拉运河。克拉地峡最窄处宽度少于四十五公里。而这个最窄处，就是泰国同缅甸的交界处。正如凿通巴拿马地峡最大的得益者是美国，凿通克拉地峡最大的得益者是中国。因此也正如巴拿马运河的投资者建造者是美国一样，克拉运河的主要投资者建造者也将必然是中国。当年巴拿马运河建成后，运河口建立巨大的海港和美国海空军军事基地，对中国而言当然具有相当现实的参考意义。即使运河最终是东亚和东南亚各国合作建造，在克拉运河潜在的使用大国的中日韩当中，正在加速建造昆明南宁到新加坡公路铁路快速通道的中国是唯一能以陆路和海路两种方式抵达克拉运河的国家，其控制程度的意义不言而喻。而且，克拉运河河口西端，就是缅甸领土，这也是笔者在本文上下篇中建议中国需要花大力气在同缅甸建立进一步的关系上，以求最终可以公开建立多个全功能的海空军军事基地。其中一个，就是建议建立在克拉地峡附近。克拉运河凿通之后，来往东亚和孟加拉湾的通道以直线最短距离算，缩短了七百二十公里，即四百海里航程，约一天的时间，也有其他以实际设计航道计算能节省达一千二百公路，三到五天的时间。

既然卡普兰预测中国将建设一支规模在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大型远洋海军，既然卡普兰接受美印都认为中国在印度洋已经建立或正在建立多处军事设施的观点，既然卡普兰认为中国将会越来越插手印度洋事务，那么显然卡普兰同笔者的想法都是一致的，就是只有这样做，才符合中国国家的最大利益，才是对中国最有利的措施。在维护和发展国家利益的行动上，是依赖以武力作出发点的，不存在“温良恭俭让”，不存在不好意思。两天前美国海军无瑕号测量舰大模大样地在中国近海侦察中方潜水艇军事机密，用作未来必要时追踪和击沉中国海军潜水艇的作战数据，在受到抵制时还公然恶人先告状，向中国抗议。这件事说明了在国家安全事务上，没有任何的“友谊”和“情面”，只有赤裸裸地军事准备。你不准备是你自己傻，到时真的打起来吃亏丝毫怨不得别人。

中国，已经到了必需要彻底抛弃埋怨帝国主义的横行霸道是中国虚弱衰败的一切根源的时候了。因为历史已经为中国再次开启的重新崛起的机遇，中国海军则是这个机遇的开路先锋，印度洋，则是中国海军走向全球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