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

那是塊他們叫不出名字的巨石，聳立這個南部古老城市校園的一角。

城市有著悠久的歷史，巨石的歷史或許更悠久十倍、百倍、千倍，乃至萬倍。相形之下，校園年輕多了。

人們，總是來來往往，步履匆匆。走過城市，走過校園，有時走過巨石。

走過的人很多，停下腳步的人很少，佇足仰望的人更少，坐在石下歇腳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它記得，這麼多年來，只有過一個老人，偶而來這梩捏捏膀子，梳梳稀疏的白髮。他是懂得它的人。因此有時黃昏來坐坐，有時早晨來歇歇。彷彿欲解它的寂寞。

後來有個中年人看到，也好奇的到這兒逡巡了幾回，有一天終於停下腳步，仰首凝望。

他是個中文學者，卻想在它臉上研讀比孔子，比釋迦牟尼更古老的真理。

它臉上刻著千萬年歲月深深的紋理。讀不出啊，那奧秘如古文字般的紋理。中年學者心裡有如此的慨嘆。

但就在參不透的當下，卻有一種相印的原始悸動，如觸電般於體內油然而生。中年學者驀然打心底笑了起來。

他知道了，知道巨石的秘密，也知道老人所知道而世人多茫然的秘密。

他喟然感嘆自己的愚鈍，每天行經此處，竟矇然不知此石所蘊藏的天地之秘。後來，他沒再遇見那老人。老人宛如仙人就此杳無踨影。

或許他是張良所遇見的那位黃石公也說不定。中年學者有如此的錯覺。

老人不再來，但巨石並未因此寂寞。

老人走了。中年學者成了它的知音。每天以虔誠的眼神，對它膜拜。它也從那眼神，找到聳立於此的存在意義。

這天早上，中年學者帶了另一個中年男子來。他們兩人在石下站立片刻，中年學者不道破，巨石亦沈默。忽然兩人相視而笑。那是如釋迦拈花，迦葉微笑般的會心之笑。

我有觸電的悸動。很深很深的悸動。中年男子說。

於是從這一天起，孤寂兀立的巨石，多了一個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