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約的船夫

2/1 除了每晚的夜祭以外，恆河邊也有晨祭，但只有早上六點在南邊的ASSI Ghat祭壇。從我住的地方到那裏，坐船要兩小時，估計凌晨三點就該起床了，可是那天一早我起晚了一小時，只好碰運氣地走向河邊。此時想遊恆河的人早該出發了，我心想只有自己一人搭船的份了吧。這時有位船夫走過來問我是否要搭船。我與他談好條件，說想到看晨祭的地方，接著討價還價。那中年大叔撥開他的小船，說他盡量，因為已趕不上晨祭，於是死馬當活馬醫我就上了船。

清晨的恆河空靈素雅，水霧瀰漫於其上，猶如蒙上一層面紗，在夢幻的藍紫色調中化身成星河。河邊的祭壇在漁火的照耀下，也顯得空寂與威武，霎時間這個世界猶如來到洪荒世紀。

忽然船夫劃破寂靜，他對我傻笑，用力掌穩舵，吃力地往前划。我想著這些船夫的一生，不知從何時起便在日復一日的擺渡中行進著，不曾停歇。千年來恆河船夫也像恆河沙一樣無數，但佛陀的教義卻像船邊的水，來過身邊卻終究走遠。

約一個半小時後，船夫自動把船往岸邊划，說就到這裡，這裡是可以看到晨祭的地方。我本來是希望能到ASSI Ghat，但船夫抓住我的語病，說這就是可以看到祭典的地方，祭典也已結束，該回頭了，不然就要加價。

與印度人做生意，都得把每個條件說清楚，他們不會要五毛給一塊，我也算是見識到。雖然心中不悅，但不願再被剝一次皮，於是我就讓他返航。今日沒趕上遠方的晨祭，拍照也沒盡興，我心許明早要再來一次。

回到旅館，我直接向旅館訂船，明日就不信還睡過頭。

逃離瓦拉那西

把握在瓦拉那西的時間，接著我要暫別狹窄骯髒的瓦拉那西舊城，到不遠處的鹿野苑去。進入新城區，這又將面臨另一項震憾教育。失序的新城，牛隻佔地為王肆無忌憚，汽機車爭道互不相讓，連行人走路都找不到縫隙往前鑽。塞車、污染、噪音，樣樣令人頭皮發麻，我恨不得趕緊逃開，深覺走進主街，彷彿就是要"上戰場"一樣。

在印度街上讓人心煩意亂的最大原因，來自於印度人特別愛按喇叭，令人難以接受。但印度人卻告訴我，他們並不認為這是噪音，而是必要的提醒，是禮貌。雖然路上有交通號誌，但這些號誌對印度人來說只是參考。當駛進路口或卡位時，他們不減速，反而拼命按喇叭，警告別人速速讓開。原來他們把喇叭聲解讀成：「小心！借過！我要來了！」或許對他們而言，在路上走，聽覺比視覺更直接。許多車輛尾巴還有塗寫"Please Horn Me" 的字眼，就在告訴後方車輛「要超車、要換道，請以喇叭通知我，謝謝！」印度人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幾十億人口要生存就得爭，爭工作、爭飯吃、爭所有資源，就連在馬路上走都得爭，還要與牛、馬、狗、駱駝、大象爭，我覺得印度人真可憐。

至於為甚麼牛在印度的地位如此神聖，原因是印度教為多神論宗教，印度人認為濕婆神 (Shiva) 的妻子其中一個化身就是牛，所以他們把牛視為神(該不會12生肖都是神?)，不但禁吃牛肉，路上的人、車還得讓牛三分，就連撞到牛都要坐牢。因此即使牛隻造成交通阻塞，路上糞氣薰天，人們還是莫可奈何。甚至有人說，在印度做牛比做人好。可是矛盾的是，既然把牛當作聖物，為何讓牠們隨意逛大街、吃街邊的垃圾、穢物與汙水呢，我覺得印度人也很矛盾。

鹿野苑一方淨土

在瓦拉那西以北約10公里處的鹿野苑(Samath)，也是佛教四大聖地之一。佛陀悟道後，在此首次向憍陳如等五比丘弘揚佛法，宣說苦集滅道四聖諦，佛教僧團於是成形後人在當年的遺址上建塔紀念，就是今日迎佛塔的前身。後來統一印度的蒙兀兒王朝第三任君王阿克巴大帝，也在塔頂上興建八角形的磚造瞭望台，奇怪的是這些遺址都沒有成為地標。

鹿野苑在伊斯蘭教徒入侵後遭受嚴重的摧毀，處處殘垣斷壁，只有達美克佛塔僥倖在廢墟中保存下來，成為鹿野苑真正的地標。達美克佛塔塔身刻有佛教蓮花和卍字浮雕，塔的外觀樸實但莊重耐看，簡單淺刻的佛教圖案，不取巧浮誇，與佛教精神契合，因此不時有信眾於此誦經、繞塔或靜坐沉思。

關於佛塔的起源有記載是這樣說的 : 印度在佛陀時代有許多小國，當佛陀入滅火化後，其中八國的國王為爭奪佛的遺骨——佛舍利（sarira）而起紛亂，幸得一位婆羅門智者提出將佛舍利分作八份的建議，讓各國都有，和平地解決了爭端。被分成八份的佛舍利，由八王分別起了八座塔供養。自佛入滅約二百年後，印度阿育王（Asoka）發掘了八處佛塔，取出佛舍利，廣建八萬四千座寶塔，積極弘法。從此佛塔成為佛弟子緬懷佛陀的象徵，並讓後人瞻仰、朝拜。眼前的達美克佛塔就是極少數阿育王時期留存下來的建築傑作。

現今的鹿野苑附近寺廟處處，除了達美克佛塔所在的遺蹟公園外，還有中國廟、泰國廟、日本廟、斯里蘭卡廟、考古博物館等等地方可參觀，已成佛教徒來印度參訪最流連忘返的聖地之一。

來到此地，我心生感動，彷彿能感受佛陀想要救度眾生的慈悲情懷。對比外面的瘋狂世界，鹿野苑無疑是瓦拉那西近郊的一塊淨土，然而對印度人而言，如今佛教有何意義? 是否也如同金字塔之於埃及人一樣，只是用來賺觀光財而已?

重返瓦城戰場

遊罷鹿野苑終究要回去，猶如從天道要重返人間。進入市區，眼看嘟嘟車又被塞得走不動，我只好自己徒步走。

曾經我以為殖民與文明是好的，不然像印度這麼失序的社㑹如何進步? 可是我逐漸反向思考著，他們本來就不適合衝衝衝的步調，要不是物質文明啟發他們的感官享受，他們不㑹為資源爭狠，摩托車不㑹亂竄，這個地方可能不會如此亂，那麼或許印度人還能創造更多神話詩篇與精緻藝術也說不定。嘆! 我們的價值觀都被綁架了。看來只有路上的牛沒被綁架，還是挺悠閒的逛大街。

通過交通打結處，我找不到原先記住的教堂地標，這下竟然就迷路了。有位三輪車夫問我要去哪，我便說就去瓦拉那西大學，我心想那裏總該是清靜了吧。三輪車夫和我講價半晌，後來勉為其難答應。一上車我便後悔，這位大叔踩得很辛苦。每回遇到這種年長的勞動者，我都矛盾於到底要不要讓他載，看他流汗會心酸，但若不給他載，他又如何有收入? 最後還是多給他一些小費吧。

三輪車伕幾乎直線前進，約莫五公里，最後到達路的盡頭，盡頭處就是大學，原來是貝拿勒斯印度大學(BHU : Benares Hindu University)。我看到許多嘟嘟車、計程車，在校園的牌樓下衝進衝出，感覺這校園怎麼也不太寧靜。為了研究民族文化而建的這所大學曾經培養出許多獨立運動的菁英，但如今卻以理工學院出名，甚至排名高過德里大學。我在校園閒逛，幻想著能與昨日的大學生碰面，但這機率可能比被雷打到的機率高不了多少，於是打算慢慢走路回到恆河邊，大約是3公里路。

時間慢慢接近黃昏，恆河邊漸趨熱鬧，路旁小販雲集。這時我看到一群人圍在一台高級房車前，怎麼回事? 我湊過去，看到一位長相白皙美麗的女子被簇擁上車。那女子輪廓鮮明，皮膚吹彈可破，嬌豔欲滴，完全不像路上看到的印度人。有位年輕小伙告訴我，那是電影明星Diya Mirza。後來從維基百科才查知她曾是亞太小姐冠軍，差點當選印度小姐。原來這就是雅利安白人真正的樣子。毋庸置疑，Diya Mirza一出生就註定在雲端，被眾人捧在手心，她是種姓制度的既得利益族群。諷刺的是，真要選印度小姐，她能是嗎?

我帶著疑惑走近恆河畔，忽然想渡船到彼岸去看看，但船夫告訴我，河對岸是沙漠，沒甚麼好看。我想起上海的浦東原來也是一片沼澤之地，租界時期英國人也不看好，沒想到經過三十年整治，今日上海變成東方明珠，是中國人的成就，會不會哪天恆河的彼岸也會成為新地王? 我只知傳說中的恆河對岸，如今是不祥之地，充滿著禿鷹出沒。無法被用火葬方式火化的窮人、小孩或自殺者的屍體，都被棄置於此，於是它充滿著神祕的氣息。一條大河分隔了陽與陰、生與滅、繁榮與枯萎，豈容輕易越界。關於兩岸的事，總是給人無限想像。

與大學生約定好再見面，卻無緣如願。雖然我晚到了些，但應該還在印度人的時間概念內啊? 一期一會就是如此，萍水相逢即是緣。

瘋狂的夜祭

在瓦拉那西夜晚的活動，除了夜祭、還是夜祭，但可以在不同祭壇參加，可以坐在不同位置，可以在台前，可以在船上。在參加過第一晚聲光極盡強烈的慶典後，我想再次感受印度教及信眾們的迷顛、放盪與自由。於是來到場地、人氣、規格更為浩大的達薩斯瓦梅朵河壇Dasashwamedh Ghat。

恆河祭典程序都一樣，一樣有俊美健壯的男子擔任祭司。這些帥氣的祭司，都有高貴的血統，因為只有最高級別的婆羅門種姓才有資格成為祭司。他們依循相同的法器與程序，向恆河之神祈願、獻祭，一手搖鈴，一手相續持蛇燈、燭塔、花瓣、法螺、孔雀羽毛扇，按順時針方式向四方輪拜，邊吟唱邊舞動。在煙香裊繞、梵音傳耳之中，不知不覺觀禮的群眾也陷入梵境。

這次我擠在印度教徒中，感受完全迴異。印度教徒的投入程度與觀光客局外人的心態不同，於是每每他們跟著做動作時，我也必須彎腰跪拜以免顯得突兀。後來我索性離開原座位，改從側面觀賞，這才發現河面一艘艘的舢舨上竟擠滿了人。他們宛如包廂，從水中看戲，別是一種風情。

印度教有前世今生輪迴之說，他們相信現世並非人生的全部(所以凡事慢慢來)，現在的自己是前世所積累的果報，而來世則取決於今生的作為。雖然看似與佛教的因果觀相同，但二者的修為卻有天壤之別。虔誠的印度教徒為一生所執信傾注生命，他們在神話的薰陶下，接受各種感官刺激，他們也深受生而不平等的洗腦，彷彿受到詛咒一般，這一世被命運全然羈絆。只是不知他們所求為何? 是否如願? 心安了嗎?

瓦拉那西是會向人丟問題的城市，我漸漸明白為何有些人在這裡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