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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01 20:17:45瀏覽2988|回應60|推薦327 | ||||||
想起那首歌,就忍不住...... 聽到車廂內放送的提醒聲,他張開淺睡的眼,緊接著穿上蓋了一晚的外套。 黎明時刻,夜行車像是不懂疲倦的千里馬疾速奔馳,載著他抵達故鄉的車站時,他的疲倦卻正達到巔峰....。 儘管昏昏欲睡,他打起精神,先在空蕩的站前抽完了兩根菸後,他摸摸兩頰剛長出的鬍渣,走到車站的廁所洗手台前,拿出了隨身行李中的免洗刮鬍刀與洗面乳,當場清理門面起來。 「哇」地一聲,他刮出了一道血痕,就在右方的上嘴唇附近。一個身材微胖,平頭花髮的中年司機,一邊刷著牙,一邊走向他身旁的洗手台與他平行而站,似乎瞄準了清晨下夜行車的旅客,起個大早準備做生意。.... 「少年耶!刮到流血喔!你還真憨慢呀!嘿嘿....要坐車嗎?」 司機如朋友般問候的同時,還不忘順口拉了一下生意。 他搖頭不語,繼續收尾著臉上未盡的泡沫,血不停從那不小的傷痕裡冒出來,司機這時還是刷著牙,繞過他身旁,走到停在車站前的計程車,沒一會兒拿了幾個OK绷給他....他嚇了一跳,點了頭微笑,怯生生拿了兩個OK绷,總算處理好眼前的殘局,準備要離開洗手台時,司機卻還是對著鏡子繼續刷牙著。 「這是OK绷的錢,多謝!」 他用著俏皮的口氣說完,把一百塊紙鈔放在洗手台旁準備要走。 聽到這句話,司機趕忙用手掬水漱口,用著口齒不清的話語,並作勢要他等一下。 司機卻解釋著說跑一趟回來花不了多少時間,這個一百塊就當作是『搏感情沙B斯』價錢送他一程。他笑說他家很遠,原本打算要搭一早的客運回去,離發車時間也還有兩個小時,但是為了省點錢,比起動則要好幾百塊的計程車費,公車卻是不到四分之一的價錢,不過下了公車,還是要再走一段的曲折山路才回得了家。 他拗不過司機的一片好意,坐進了帶著汗酸味與陳舊椅墊味道的計程車,踏上回家的路程...。 「這台破爛的計程車,怎麼還能跑呀?發出的聲音,骯髒的車內,真的要乘客付錢坐,恐怕沒人願意自找罪受吧。」他露出鄙夷的眼色想著。 「就在山仔窟的竹林上去那邊...你知道嗎?有個單獨一間的紅瓦厝....」 他從後座吩咐著司機,聽到他交待的去路,司機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一臉驚訝地回過頭來點頭,還盯著他的臉看了一下....。 司機攀談問著他的事情,起先他心有芥蒂地拒絕著,看著窗外那些熟悉過的景色,不禁感性地脫口而出。 「我是『剛放出來』的.....」 他開口的第一句。司機從後照鏡與他四目相對而笑。 「嗯~然後咧....」司機興趣滿滿地問著的同時,不知為什麼塞了一捲卡帶,放了陳盈潔唱的台語老歌:『風飛沙』。 「這首歌....是我媽愛聽的....」 「嗯....我知道,你繼續說....」 「你知道?怎麼可能....」 他看著漸亮的天色,繼續說著。 入獄後,女朋友卻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離開了他。而他媽媽仍會固定來看他,儘管不善於寫信,也會盡力用著那拙劣的字跡,不離不棄地為他打氣。但是,當時的他,只會怨懟媽媽的一切來出氣,責備媽媽的縱容才讓他犯下嚴重的過錯,當時收到那一封又一封了無新意,只會在信末寫上:「好好重新做人」這樣的信,他看得都煩了,乾脆要媽媽日後不要再來探望他算了,果真媽媽後來也沒來了,給他的信倒是從沒間斷過。 他說完後就沉默了,司機仍是與卡帶放出的『風飛沙』附和著,也沒有再與他回應。轉到他熟悉往老家的山路後,兩旁的竹林,在晨風徐徐中發出舒人的聲響,開著的車窗,把熟悉的空氣帶了進來。 這裡的某處,也許還深藏著他那一段歲月,曾經歡笑過的童語,聽著安慰人心的鳥囀風聲,彷彿將他帶到了最愉快的人生時光裡....他微笑地等待著回家的興奮。 「♪~ 思念故鄉的情歌 唱出滿腹的心聲 目睭像掩到『風飛沙』 啊~ 目屎像雨水滴袂煞 啊~ 啊~ 這種的艱苦無底看 ~♪」 司機放的那捲卡帶裡,竟然是反覆播放這首『風飛沙』,沒有其他歌曲。帶著滄桑的嗓子,像是唱著自己的人生主打歌似的,一邊駕駛,一邊忘情地唱著,不時還會哽咽停住。不知道聽了幾遍『風飛沙』,他也跟著哼了起來,那是沒有特別認真學,在媽媽的平時無意哼唱中,不知不覺就學會的一百零一首台語歌。 「我媽媽也很愛這首歌呢!不知道司機先生嘛恰意這首歌喔?」 司機吸了一大口鼻子,感慨無量地說著:「這首歌,寫得真好!寫到我的心裡去了!」 司機先停在一處破落的紅磚房前,要他等一下,沒多久提了一袋東西進了車子。他好奇地問著:「是最近才搬來這裡的嗎?」 到離開故鄉前,他從來就不知道這一戶人家住著司機。 司機點了頭,什麼也沒說。 山路景色,秋天仍是一片綠意。終於到了老家。他興奮地下了車,爬上那水泥砌成的台階,卻因為長滿了青苔,差點讓他滑了一跤。司機這時也下了車,跟在他的後面走了上來....。 他開著不熟練的鑰匙,進了房子大聲嚷著媽媽,卻沒有任何人在。他繞到廚房的地方,習慣性地掀開電子鍋,滿滿的白飯,熱騰騰地冒著水蒸氣。 「還是這麼浪費!一個人吃不了那麼多還要煮那麼多米,這個女人腦筋有問題!」 「你媽媽沒有問題!」 司機突然從客廳方向走了進來,對他說:「你媽媽說擔心你隨時會回來,說你又特別會吃,要我準備好滿滿的白飯等你回來。」 「你是誰?我媽媽咧?」 司機~是他媽媽的晚年知己。是去獄中探望他的那段日子認識的....。 說是天涯淪落人也罷,彼此都有不幸的傷痕,司機陪著他媽媽來到了他生長的故鄉,重新開始另一段人生...。 他媽媽寫給他的信,其實也是司機代筆,開車工作時,親自去鎮上的郵局寄給他的。 媽媽沒有他相伴的日子裡,司機成了媽媽的生活伴侶,開車閒暇之餘,陪他媽媽做農事,過了近十年的愉快光陰。 他媽媽總是盼望著他哪天回來,三個人一起快樂的生活,彌補他一直得不到的父愛。 司機繼續說著:「你媽媽頭腦沒有壞掉,她就是擔心你會餓到肚子,才交代我一定要每天準備一大鍋的飯,等你回來。」 司機靠近電子鍋,指著電鍋底部一行黑色簽字筆寫的字跡: 「兒子送的母親節禮物」 「這是你第一份工作買給你媽媽的禮物喔,她有跟我講,還象印的!她說要每天煮滿滿的飯等你回來.....」 他當然記得,懊悔的表情交織著訝異的淚水說著:「對呀!我唯一送給我媽媽的禮物,不孝才會像我這樣糟糕.....那....我媽媽人呢?」 司機從口袋裡 ,把他媽媽名字的存摺與印章交給了他:「你媽媽辛苦幫你存的私房錢,我一分錢也沒用,這個你放心......」 司機仰起了頭,眼淚像兩道山泉滑了下來:「走!我們來去給你媽媽燒炷香......」 他錯愕地想要隱忍這份出奇不意的消息,「啊」地一聲吼了出來,整間充滿陳舊氛圍的房子,累積著飄散不去的遺憾氣味....。 司機開著車,載著無言的他,往著更山裡的方向去,有幾處墓塚的地方....。 「這裡......是你媽媽以前常背著你來採山菜的地方對吧~她有跟我說過咧,她說這裡你一定會來,她要睡在這裡等你。離老家也不遠,她回得了家看你,保佑你......我也常來這裡唱『風飛沙』給你媽媽.....聽,你媽媽老嫌我嘴巴臭啦!還嫌我唱得難聽......哈哈哈,所以口氣好一點,唱『風飛沙』給你媽媽聽,她也會高興,你媽媽怕寂寞的。她不喜歡留鬍子邋遢的樣子,你也知道喔....」 司機念了一堆,這些話語都像是扔向他充滿記憶傷口的石子,頓時他覺得刮鬍子時的傷口,在瞬間疼痛了起來....。 停好車後,司機提著隨時準備的貢品,帶著他走向他媽媽安息之所,他說不出半句話,只覺得耳際的風聲像複習媽媽記憶的錄音帶,反覆播放著哀傷的旋律,走到他媽媽的墓前時, 司機說著:「你兒子回來了!」 他跪在墓碑前,哀嚎著無以名狀的遺憾,司機張羅著香燭,完畢後拿著隨身用的放音機撥放著那首『風飛沙』,命運中原本不相干的兩個人,在淒涼的的『風飛沙』歌曲中,眼睛也像進了『風飛沙』一般,眼淚像雨水一般滴個不停...... 「所以我媽媽走了,信也是你寫的嗎?」他激動地問著。 司機笑著流淚點頭,反問著說:「我會唱得很難聽嗎?」 他也含著淚搖著頭。 這時原本好天氣的秋空,蒼茫地颳起風沙,飄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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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