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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2
2005/05/14 10:08:15瀏覽882|回應0|推薦2

自星期五的夜半 (敏督利颱風過境) ,風聲、雨聲在窗前大肆狂熱,我們像似待宰的動物,只能守著誤以為安全的家園。

在次日早晨七、八點時,一陣狂風暴雨後,我們暫時離棄家園。

今天是星期日,剛剛在整頓家園,我和老公的淚在心裡翻滾。

唯一慶幸的是,我的家雖然不夠堅固,但尚能遮風避雨,家人安在。

07.04.93



還記得桃芝颱風來的那一早,雨勢強大,空氣中瀰漫著不安的味道,門前堤岸湧入大量的溪水,擔心住在九九峰山峰下的公婆與兒子,再怎麼樣也要排除萬難不顧一切回到雙冬,沿路看得到的災情,又加上老公說雙冬那邊的電話不通,這讓我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此時我們在中潭公路(台十四線),救難人員要全部車輛不准進出,橡皮艇準備出動。我急的試打好幾通電話,但結果還是一樣,他在旁見我激動得快哭了出來,他再也沒法子按捺心底的思緒,對我吼著要我鎮定,瞧他的神情可以知道,他後悔將實情說出。

『喂!』是婆婆的聲音。

『媽!我是阿玲啊!為什麼家裡的電話都打不通,我們好著急,還以為…』

婆婆聽出我的聲音有點不對勁。『沒事!沒事!雙冬停電,電話剛剛才通,你們在那裡?』

『我們在回家的路上。』

換她著急的對我說:『我們沒事,你們千萬別回來,雨下的那麼大,路面一定會積水,你們趕快回去,聽到沒有,九二一都沒事了,颱風天回來幹嘛!』

話雖如此,看到路面積水成災,要我們不回家也難。

歷經波折回到家中,兒子立即給我一個深情的擁抱,婆婆不免先責難一番,又說兒子正擔憂我是否還在上班,頓時紅了眼,久久不能言語,後來無論我走到那裡,他就跟我到那裡,純粹跟我商量,要我們今晚住在雙冬,原就不忍心將他留在雙冬的我只能對他說:
『爸爸下午還要工作,所以沒法子住雙冬。』

誠誠急著對我說:『住雙冬比較安全呀!住草屯的話,萬一水流出來把你們沖走了怎麼辦?』

或許是兒子經歷過九二一,還是他懂得危機意識,但我怎麼可以對一個六歲大的他解釋,其實雙冬與草屯的住處一樣都不安全,那天下午雨稍小,我們將他帶離雙冬。

雨勢雖小,仍有多處是積水不退且寸步難行,去客戶家的路途依然需要九彎十八拐,靠本能加上相當的技術才能到達目的地。

由於雙冬那裡停電,所以我們就像對外失去聯絡,根本不知外縣市陸續傳出重大災情,見電視一幕幕驚心動魄的畫面時,卻發現左旁的小字快速發報信義方面也傳出災情,不安的情緒逐漸加溫,怎覺得心莫名的急躁起來,我在老公的臉上看到焦慮的神情,但他卻得安慰我說,他們會沒事的。


手機聯絡不到他要找的人,又得知信義那裡沒有任何消息,按捺不住焦慮的心,他和幾名同學決心啟程前往信義。

『老公,我無法阻止你那心急如焚的心,所以我沒阻止你,只希望此次信義之行,你們一路平安,回來時,盼有好消息,下午若下著雨,請不要冒然前進好嗎。』早上的一個短訊難掩心中的無奈與衷心祈求大家安好。

中午,手機響了,老公告訴我,他不去了,因為確定他們全被土石流覆蓋,聽說整個筆石村-沒了,在幾分鐘的證實,我的心防潰堤了,眼淚如洪水般一發不可收拾,歷歷往事浮在眼前,一整個下午如行屍走肉,回到家中見幾個大男人紅著眼連連嘆息,順勢見桌上的報紙大標題寫著『何家一家十餘口…。』

內容寫著:『我看到何xx(爺爺)牽著那對雙胞胎對我揮手打招呼,才一轉眼,他們全被浪潮(土石流:約有三樓高)侵襲……。』眼睛一閉,告訴自己,是上天開了個大玩笑,他們會沒事的,會再出現的,有些故事的結局不也都是這樣安排的嗎?

老公幽幽的說:『他的姊夫去過了,什麼都沒了,就連住處在那裡都用猜的,房子也不知道被衝到那裡。』

我彷彿看見死神裂著嘴笑,無情的將生命的漏斗反轉,任生命的點滴隨意流洩,我們想停擺分秒,卻無從做起,跟時間競賽,我們只能分秒必爭,更盼奇蹟出現。

這次災難一傳出,大家更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唯恐善舉落於人後,更有一名同事怨我太晚說出口,她們早在前一天才將好幾大袋的米載往體育館,現在要再捐款實在…困難,話雖如此,數分鐘後她打內線告訴我,她和她的姊姊決定再捐款,要我將慈濟的募款單拿過去,且告訴我說:
『之前在九二一發生時,我們曾受人幫助,今天該是我回報的時候,況且南投人理當該幫南投人的。』

或許大家都經歷過九二一,彼此都能感同身受,就連娘家的媽媽也特別叮嚀,要捐款時別忘了為她添上一筆。

而老公那邊的行動可不輸給任何一個慈善團體,他們將訊息發出,得到很大的回響,而阿魏也在此時竭盡所能讓挖土機早日到達早日開挖。

一晚,大家討論,就以募捐的方式,將收到的款項轉交給亡者的姊姊。因為以後的後續問題會很多,就拿挖土機而言,政府若沒法子補助太多金額,其餘的,家屬就要自付。但以現階段而言,都以救人為第一。

那晚就因大夥無法接受事實酒也喝得多,種種猜測就希望他們能奇蹟似的獲救,但回歸現實,他們究竟在那裡。

老公無奈的說:『他們從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為什麼會遭受這樣的橫禍,不!不該是這樣的下場。古人說的,壞事做多,小心天打雷劈,他們又沒害過人,不應該…..』。話還沒說完,老公被人潑酒。

阿順的老婆不懂自己的老公,為何有這種舉動,憤怒的斥責阿順。

阿順帶著醉意:『誰要他說什麼天打雷劈,他們又不是十惡不赦的人,那來的天打雷劈。』

雖然大夥知道錯不在老公,但他已難過的不再說話。儘管他的同學們知道他和何姓同學的私交一直不錯,總會開玩笑地問他,何姓同學有沒有打電話找你,(至今還是有人這樣問)難道他都沒託夢給你嗎?他不言,或只是淡淡的說沒有。但這回他的心真的受傷了,倒不是被人潑酒而心傷,而是因誤解而心傷。

回家的路上,他幾乎難過的快要哭了出來。

那陣子每天聽到直昇機『轟! 轟! 轟!』的聲音,像似這空氣佈滿了死亡與哀慟的味道,無止境的恐懼感,彷彿回到九二一的心情。有時獨自一人開車,耳邊盡是轟!轟!轟!的聲音,我想我可能快瘋了,難過得幾度快哭了出來,後來才知道,有些同事還是很難擺脫九二一的陰影,這種心境恐怕只有南投人懂。

老公他們繼續去信義尋找一線生機。我去南投體育館問些訊息,那天正逢是城隍爺的生日,街上總是熱鬧無比,大弟總在那天會做些遊街發餅乾…等工作,我向大弟要了一大袋的餅乾,帶著孩子們去看飛機。

在體育館遇見一位老婦人,她婉拒了孩子們給她的餅乾,勉強的告訴我,她不是這裡的人。再迅速地別過頭去將淚水擦拭。又有直昇機降落了,老婦人更是勤擦眼角裡的哀愁,見她一臉茫然,但雙眼中盡是期望與等待。

體育館外的熱鬧氣氛無法將館內感染。

孩子們沮喪的告訴我,那些阿兵哥不肯拿餅乾,在我詢問之下才知道,他們有任務在身,不能接受我的好意,於是我到他們的指揮中心,一名軍官禮貌性的問我需要幫助嗎?但我忽然卻步了,心想,一袋的餅乾未免太寒酸了,他們會笑我嗎?孩子們茫然地看著我。

『我這裡有些餅乾,想放在這裡讓你們吃。』在考慮要不要繼續講。

那名軍官愣住了,尋求長官的應允,那些長官們感謝我的好意,但不能接受這東西,只因現在大夥在值勤。頓時覺得自己多此一舉,惹得自己莫名難堪,偏偏這時又出現了一位講話不懂得修飾的長官。

『不行!軍人是有紀律的團體,怎麼可以接受這東西。』

他將茶一口氣喝完。弄得我和那名軍官無比尷尬,孩子們停止喧嘩。

『因為今天是城隍爺的生日,我向人要了一大袋的餅乾,或許你們不是南投人,所以不知道這餅乾的意思,在我小的時候,我的父母親告訴我,吃了它能保妳平安…,或許在你們的眼裡,它只是個餅乾,沒有任何意味,我只是…。』

他們聽了這席話,感動得頻頻點頭向我道謝,那位有紀律感的長官大聲說:『快!快!快!快收下,我們這些弟兄現在最需要這些(平安)了。』

那名軍官笑得好燦爛,欣然地收下一大袋的餅乾。

心中有結卻不敢解,我怕自己把自己弄哭了,所以隨著孩子們的腳步,走離他們的視線,我質疑自己的心思,不懂自己在做什麼,望著成群的阿兵哥,自己更是茫然,心中的結若沒說出口,今晚可能因而睡不著,我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一名阿兵哥見我欲言又止,停下手邊的工作專心聽我說。

『我想問有關信義筆石村那邊的消息,路是否已經搶修好了,至今那裡還有沒有生還者。』

『對不起,我沒負責這方面的勤務,你可以過去那邊問看看。』他的手指向指揮處,見我有所遲疑。『聽說已經在搶修了,就今天而言,妳不是頭一個問這樣的問題。』

心頭略過那位老婦人的身影。『可是我聽朋友說,路已經搶通了,我想你們這裡應該是第一陣線,消息會比較靈通,我來這裡是來確認路搶通了沒。』

『我沒收到這方面的資訊,目前還在搶修中,但應該還沒那麼快,聽說那邊很嚴重。』

聽到嚴重兩字,我心揪在一起。是呀,整個筆石村沒了,你說嚴重不嚴重,從事情發生至今都已經幾天了,路還在搶修中,他們生還的機會真的變得少之又少,不想看到的結局,卻得逼自己將事實看清,按捺不住情緒,淚水在眼眶打轉,恐嚇自己不許淚流滿面。

阿兵哥頓時失措,我勉強地笑了笑。

『因為信義那邊有我的朋友,所以……。』我無法正眼再對著他講話。

『妳先別急,聽說已有一些民間團體徒步去搜救了,或許會有好消息也說不定。』

我向他道了謝,才轉身,淚已經不聽話的流下,臨走前我還看到那位老婦人依然在那裡癡癡的等,手仍規律性的做相同動作。

直昇機準備起飛,姪女不經意的說:『阿公上回也帶我們來這裡看飛機,我
們有看到飛機上載一個人,那個人全身都是血,然後再被救護車載走。』

兒子驚訝的說:『真的嗎?全身都是血,我怎麼沒有看到。』

姪子也加入陣容:『拜託!那時候你又沒來南投,阿公怎麼載你。』

『那妹妹有來嗎?』

姪子姪女異口同聲:『有啊!怎麼沒有,不然你可以問妹妹。』

女兒此時很驕傲的說她也有看到飛機,兒子似乎不能接受這樣的答案,吵著下一回還要來,但不能讓他們跟。孩子們的喧鬧聲與這裡的一切成強烈對比,直昇機起飛了,孩子們暫時停止戰火,高喊飛機要起飛了。

體育館為人們帶來許多歡笑,卻也是每有災難,這裡理所當然地成了救援區,九二一的陰影尚未褪去桃芝又來,昔日看的災難片,上演的都是別人的心酸故事,我只能深表同情,但這兩次的災難,硬生生把我打醒,人不該心存僥倖,南投縣歌有一句是『南投好地方,南投好地方。』

在目前看來,卻不是如此,一向自豪家居山脈中央,禍害難侵,今天卻得像戰敗的俘虜人人自危,九九峰何時再展綠意?人們心中的傷痛何時走入歷史?這是我從小至今歷經過最大的浩劫。多麼希望以後的體育館只留取歡樂的記憶,別再摻雜悲泣的記事。

死神話也不說,瀟灑地收起手中玩物-生命的漏斗,生命的鐘不再行走,我的淚再度奪眶而出。

一晚,手機的聲響劃破寂靜的夜,心底滿是抱怨,他可能才剛睡著,那個人在半夜兩三點打電話來,還要老公載他回家,不放心的我堅持當水蛭,就是要死跟到底。他的同學阿魏見我坐在車上連連抱歉,他之所以會在外喝酒,是因為心裡很苦。沒多久他號啕大哭,哭的好傷心好難過好自責,因為有人告訴他,再過三天,挖土機就要結束尋找的工作,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那天xx人夢到何姓同學,何姓同學告訴他說,他被土石壓的好難過,又說他哪些部位的骨頭都斷了,要xx人趕快將他尋獲。』

阿魏激動的將手往座椅上搥打,又痛哭失聲的繼續說:『他們都還沒被找到,就要停挖,這怎麼入土為安。xx人答應過他,要把他們找到的,現在咧!還有一大片未挖,怎麼辦?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怎麼辦?我真的太無能了。』

這時的我打從心底,內心跟他說抱歉,見他自責的模樣,讓我們的眼睛又濕了,我想他們若有靈,一定非常欣慰他在生前結交一群有情有義的同學。

回家的路途中,我跟老公談論好多,我說:『人若死後真有靈,他們一家這樣全走了,或許在未來,彼此仍能互相照顧。』

他嘆了口氣:『既然找不到他們,就這樣讓他們入土為安吧!或許這樣對生者也算是另一種解脫。』

一路上回憶著,打從傳出災情後,見許多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甚至有些本身也是受害者,無怨無悔要出一份心力為災區奔波。想到體育館那位哭紅雙眼的老婦人。兒子納悶小白兔阿伯為何會無故消逝的臉龐。報上刊登亡者的姊姊,面對一望無際大小石頭的落寞神情。阿魏剛剛自責的模樣。又回想到老公和阿順數次前往信義與竹山,瞧他每去一回就傷一回的憔悴樣,讓我不由自主握著他的手說:
『他們不用像我們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要面對現實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不語,眼角的淚光代表捨不得,我告訴自己,縱使自己無比想念,除非你先提,否則自己絕不開口,因為我不想在你的傷口撒上些許的鹽粒,即使是一小粒都不許。

12.02.92

 
伶玲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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