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她、她愛我、她不愛他、他只愛她…王家衛的《東邪西毒》，表面上是改編自金庸的古裝武俠片，骨子裡卻依然是他最鍾愛的愛情題材。除了裡面的人名：（西毒）歐陽峰、（東邪）黃藥師、（丐幫幫主）洪七…之外，跟金庸小說一點關係也沒有。武功高強不是重點，大俠們的感情世界才值得玩味。王家衛在此折射愛情的三稜鏡：拒絕、逃避、不可逆…，並以杜可風獨特的攝影鏡位、張叔平的迷離光影、諸多大明星的光環，再加上王家衛藝文腔十足的愛情囈語，來探索愛情的不確定特質。空間是抽離的、愛情是疏離的，時態是不確定的，在風沙星辰的大沙漠中，建構出一種有如現代詩般的武俠視效，既懷舊又迷人。

身為王家衛粉絲，自然又忍不住拿筆記下這些很有意思的文本，回味起來超有FU：

「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麼都可以忘掉，以後的每一天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你說這有多開心。」

「人要懂得保護自己，我知道要不想被別人拒絕，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絕別人。」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清楚。……當你不能再擁有，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每個人都會堅持自己的信念，在別人看來是浪費時間，她卻覺得很重要。」 

《東邪西毒》的英文片名是《Ashes of Time》，原意指一切都只是時間灰燼，什麼都是稍縱即逝的。我尤其喜愛片中，張國榮（西毒歐陽峰）以中國黃曆的語法來陳述時間，例如：「今年玉黃臨太歲」、「初六日，驚蟄」、「初四，立春，東風解凍」、「初十日，立秋，晴，涼風至，宜出行，會友，忌新船下水。」…這些帶有神祕感和宿命論的語言，配合杜可風極具時尚感的影像美學，潑墨出奇詭的異時空張力，正如劇中每個渴愛的靈魂，想放手去愛卻又無可奈何，徒留乾涸的沙漠之心，成為永遠的遺恨。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持續的時間錯過」或「永遠的單戀」都無法成其美。無論是跨界追尋的《阿飛正傳》、秘密樹洞的《花樣年華》、愛情時差的《2046》，那些漂浮在時空中的不確定因素，更成為王家衛電影作品的一大特色，彷彿處於一種未完成狀態，永遠有說不完的故事。於是，周慕雲、蘇麗珍在這三部電影中不斷借屍還魂，人物角色也是浮動游離的，你永遠猜不透王家衛的小心眼又想打什麼壞主意。他就像一位情場高手，影迷心甘情願被他俘虜，然後繼續沉淪在他所有的潮濕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