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大導演奇士勞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的電影，總帶給我心領神會的感動。除了他最知名的三色片《藍色情挑》、《白色情迷》、《紅色情深》，還有充滿偶然與巧合、神秘不可言說的《雙面薇若妮卡》最令人難忘。他喜歡以簡單的故事、富詩意的玄妙情節，在人性與宿命論之間，做出令人驚嘆的詮釋。昨晚看了一部他早期的作品《愛情影片》，又譯《情路長短調》（A short film about love，1988），透過一段年輕男孩偷窺對窗熟女的老少配故事，重新喚醒愛情的真諦。

《愛情影片》拍出了一個情竇初開男孩的純純之愛，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笑她的淚他的情慾，每天都在男孩的望遠鏡中緩緩流過。但偷窺無法滿足無窮的慾望，男孩終於鼓起勇氣表白，女子也從原先的不諒解到與他吃飯和解，但自認在情海浮沉、風塵僕僕的熟女，竟然用肉體的試煉來挑戰男孩的赤誠，意圖羞辱他純愛的心，一場色誘的戲碼讓男孩自慚形穢，他發現跨越偷窺的想像邊界，望遠鏡之外的愛情完全變了調，他急奔回家，傷心欲絕地割腕自殺被送進醫院。女子輾轉知情後，懊悔對男孩的傷害，最重要的是她發現，世上真的有真摯純美的愛情，一種不帶需索的純純之愛。

這麼簡單的偷窺故事，演變成一個對愛情真諦的微妙詮釋，奇士勞斯基不單探討偷窺的道德性，反而從中牽引出愛情的辯證，尤其是片尾的那一幕，女子前去探望自殺獲救的男孩，從男孩夜夜偷窺的望遠鏡中遙望自家的房間，畫面竟超現實地出現了沮喪無助而哭泣的她，而那隻伸出來安慰她的手，竟變成那個溫柔深情的男孩。電影最後一個鏡頭落在這位女子的臉，在她滿是淚水的雙眸中，自責與羞慚、領悟與感恩，一切盡在不言中。

奇士勞斯基的電影曾被譽為「希區考克拍杜斯妥也夫斯基」，意即形式與內容相得益彰，不僅電影拍攝技巧純熟，更褒揚他對人性、生命的寬容大度。無論是《藍色情挑》探討自由的真義（拋開記憶的枷鎖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白色情迷》探討兩性的平等（深謀算計式的愛情並非真正的平等）；《紅色情深》探討博愛（用愛灌溉陌生的心靈荒原），尤其是這部大師的封箱遺作《紅色情深》，無論是各項電影元素、影片風格色調，乃至對生命的無常、對人性的寬容與關愛已達爐火純青，讓我們在獨居老法官與自己的和解中得到救贖，再次滿懷熱情看待這個冷酷的世界。

大師經典之作每看一回都有不同的啟發，那是伴隨年齡成長而來的玄妙禮物。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選擇，看似宿命，卻仍是自我意志下的無常，儘管未來茫茫不可知，重要的是，在每一次跌跌撞撞的抉擇中，學習當下得來的寶貴功課，那才是指引我們走向前方的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