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戀》

今年金馬影展一連看了珍妮摩露主演的三部電影：《孽戀》《夜》《如歌的中板》，恰巧都跟沉悶死寂的婚姻生活有關，妙的是三部片無縫接軌好連戲（大驚），而且都是35釐米黑白片，感覺就好像珍妮摩露一連結了三次婚、嫁給不同的男人，但似乎被下了咒怨得不到幸福，無論是大帥哥馬斯楚安尼還是小痞蛋楊波貝蒙，沒有一個男人可以為她停留。

電影中的珍妮摩露其實嫁得不錯，三部片的三位老公都是事業有成的中產菁英，住豪宅、開名車、穿華服，流連在衣香鬢影的社交派對中。然而人人稱羨的夫妻，不知何時走成了兩條平行線，目光不再交集、言語沒有共鳴，最後成了無話可說。他們的婚姻像形式化的社交，任什麼也無法感到滿足，連婚外情也理所當然，只要一個屋簷下相安無事，依舊是外人眼中的模範夫妻幸福家庭。

如果我們是珍妮摩露，面對這般匱乏空洞的婚姻該如何選擇？妙的是這三部電影女主角分別給了我們不同的思考空間，值得玩味。《孽戀》中的她在月色太美的夜晚，與初識的男人（情人B）在星空下談了一夜的愛情，兩人相見恨晚雲雨一番後決定私奔（稚子、老公、情人A全都扔了），然而天亮後她坐上情人B的小破車，車身顛簸中的她哭了，卻不知為何流淚，望著車窗外連綿的景色，她開始懷疑自己出走的勇氣。

安東尼奧尼的《夜》

結束了《孽戀》一夜情，當年被情慾沖昏頭蒙蔽了雙眼的珍妮摩露，來到了向來以情感疏離著稱的導演安東尼奧尼的《夜》果然理性多了。同樣是發生在一天內的時間軸，她遭逢摯友的死亡，在友人家的名人派對中目睹丈夫的出軌，與美麗的小三（莫妮卡維蒂）和顏對話…末了她發現，自己早已不愛老公了。經過漫漫長夜，以往婚姻中刻意視而不見的問題，黑暗的部分似乎慢慢顯影出來，她想離開這個虛偽的婚姻。

從《孽戀》到《夜》，珍妮摩露體會到婚姻其實像《如歌的中板》，不急不徐、淡麗如水，像唱歌一樣的中板節奏。這回她成了企業家的妻子，住在法國南部的濱海小村莊，一家三口過著平靜無波的生活。某天陪兒子學鋼琴的課堂上，大街上傳來女人淒厲的叫聲，原來是樓下咖啡廳剛發生一宗情殺案。死者是有夫之婦，但從謀殺她的情人眼中看到的卻是疼惜與濃烈的愛情。眼前這一幕撼動了她，好奇心驅使下，第二天她踏進了這家咖啡廳，點了一杯酒，一個陌生男子（楊波貝蒙）靠近她，他是她丈夫工廠的員工。他們彼此交換對情殺案的看法，第二天他們再次「不經意」見面，就像很多愛情的初始，從眼波流轉、言語互動中展開戀情。

《如歌的中板》

女人臨死前的淒厲慘叫喚醒她沉睡的心湖。看似波瀾不興的美麗少婦，其實內心擁有無以名狀的激情，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卻找不到任何形式得以實現，只能慢慢地、慢慢地悶燒殆盡，最後剩下風吹沙的廣漠荒原。她內心難以釐清的混亂，需要一個男人來肯定與傾聽，同時享受身為美麗女人的優越感，甚至當男人對彼此的未來懊惱無助、痛苦不堪時，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尋常的歡愉。

豢養在籠中被主人監視的金絲雀，習慣了貂皮大衣與鑽戒，儘管沉重又無止盡的慾望快要壓垮了她，但貪圖安逸的本性同時也召回了她。「也許我不會走到那一步。」她喃喃說。結果，重回丈夫溫暖羽翼的珍妮摩露，只會變得更好，不想再壞。

走筆至此，想起俄國小說家、劇作家契訶夫說過一句話：「只有在困境中的人才能明白，要主宰自己的感情和思想有多麼不容易。」這三部電影沒有引人入勝的情節，開放式結局也不提供答案，探討的是潛伏在慾望之下的心理活動。三個珍妮摩露，始終圍繞著一個永遠被召喚，卻永遠都缺乏的框架在移動，激情懸而未決。不清楚到底在追尋什麼，卻很清楚知道自己不要什麼。

喜歡這種開放式的結局，提供我們思考迴旋的空間，文本的力量正是來自於這種未完成，故事還沒結束，只是電影散場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