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繼父】前言
在一個悶熱的夏日午後雷陣雨中,母親帶著我姐弟三人搭了四小時火車北上,準備次日早上去松山機場,迎回父親骨灰罈。那晚,我們借住母親好友韓姨家。尚未完全感受喪父之痛的我,還因這次的“遠足”和韓姨家的『富麗堂皇』(當年小孩子的看法)興奮得差點睡不著覺。
那時,我還不知道,所謂“孤兒寡母的日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死亡』,對孩子來說,意義是很抽象模糊的,而本來甚少見面的父親一旦永遠不回來了,當時年少的我,並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悲慟。可是,一種我似懂非懂的無情現實,伴著夜間迷糊中聽到的母親低泣聲,卻如巨大陰影,鋪天蓋地的籠罩著我們那沒有男主人的家。
首先,過去我從未見過的男性“老鄉”,一個個冒了出來。其次,原本我很熱悉的鄰居媽媽們,突然變得陌生了——老是在見到我時“嘖嘖嘖”,我轉過身,背後又傳來陣陣竊竊私語……
鄰居媽媽們眼中所傳達的訊息,我不懂,但無知的小小心靈,卻莫名地深深感受到了傷害!可是,真正讓小女孩長大的,是來自那些自稱“叔叔”的男人們醜陋的嘴臉!
因為這些男人,使我不自量力地迫切想保護母親,也因為這些男人,使我“一夜間”萌生的凶悍遠近馳名。
正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那時,莫名其妙突然熱衷往我們家跑的男人,目前我記得的有三個。因為我“覺得”他們對我剛守寡的母親心懷不軌,居心叵測,我為夜裡會偷哭的母親擔憂害怕。而為了保護母親,我曾毫不留情的揮刀蓄意“殺死”他們。
一個背部被我用劈柴刀砍下,刀痕結疤,數十年後他見到我,還不忘揶揄我當年的凶狠,並作勢脫上衣要我看看當年的傑作。另一個我最恨的,可惜被他驚覺逃過,沒傷到他一根汗毛——但可讓他見識到了小姑娘我有多難惹。還一個一開口就沒好聽話,我每次都是把他罵到苦笑自動離去。
第一個叔叔長著一張笑臉,雙頰有淺淺酒窩,但我討厭他,理由很簡單——每次他來,母親總是躲在布簾後假忙,挨到他走後,母親又總是唉聲嘆氣,滿面哀悽。他的糾纏,使得閒言閒語四起,終於在那個傍晚,小姑娘的理性失去了——就在他背對著我,跟鄰居媽媽嘲笑我層出不窮的“捍母”行動時,我拾起劈柴刀,在驚聲尖叫中毫不猶豫地砍了下去……
後來的事由下意識接管,我完全沒記憶。
而另一個令我討厭到發抖的,是個空軍士官;滿臉豬肝色橫肉、言辭粗魯、跛腳、還會惡意虐待他的狗——一個男人最低劣的範本!
每次他來家裡,都趾高氣揚地說要當我爸,用糖果等下流手段討好我兩個弟弟,還頤指氣使的自認為是我們家男主人……啊呀,恨透了!!,
我跟母親叫嚷不准他來家玩。
母親哭了!
母親哭了,居然讓我賢淑沉靜的母親哭了。母親流淚跟我說——她不敢!
“我不敢”。這是個有三個年幼子女、沒男人保護的年輕寡婦內心深處的恐懼。面對蠻橫的男性力量最深沉的自我否定。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怕他,也怕他那隻總是露出森然獠牙的大黑狗,但我更不喜歡當母親不可避免非面對他不可時的無奈和畏縮。
他的自大,使他愈來愈膽大妄為!
那個我正常放學的午後,當我在門口看見那隻大黑狗,心中已是不高興,進得門來,見一向在大床上午睡的么弟睡在小床上,而那人居然敢大白天睡在母親床上——那張床,我爸爸媽媽的床……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衝天的怒氣還是黑狗曾發出警告,我已不記得,我記得一刀狠砍下時他敏捷地翻身躲過,接著劈手奪下我手中劈柴刀。我氣瘋了,踢、咬、抓……口中只一逕哭嚷著“那是我爸媽的床,你憑什麼……”
是不是這件事讓他深感無趣?還是自認不必自討沒趣?記憶中,他後來好像沒再出現過了。之後,聽說他出了車禍往生,母親曾想收養那隻大黑狗看家,但忠犬念主,老黑掙脫了鐵鍊帶傷直奔主人身邊,守在空屋日夜哀嚎不吃不喝而終!『劣主忠犬』此謂之也。
還好,這之後出現的男人,只靠小丫頭我的伶牙俐齒便夠讓他們尬尷而退,但不足十歲的小女孩,所謂的堅強能幹也只是表相,只能說我運氣好,未遇上真正惡人……
老天畢竟未拋棄無依的孤兒寡母,改變我們母子四人命運的人——張叔叔出現了!
2003-04-30 10:59:03
【訂正:父親去世時,么弟三歲、大弟六歲、我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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