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中
父親一手仍在我頭頂上,微笑垂首,很“溫和”地提議:「要不要一起去買點水果吃?」
那時我還小,並不知道一個父親“應該”是什麼樣子,更沒有所謂的比較基礎,我知道的是——眼前這個一向不苟言笑的『爸爸』,笑起來很好看,感覺很親切,而我一直在老師跟前蠻受寵的,便搖搖頭,以跟老師說話的“大膽”語氣要求道:「我想吃冰棒!」
在那個物質短缺的年代,有五毛錢吃根“枝仔冰”,很奢侈了!
父親微訝的皺眉。現在回想,縱容孩子吃衛生堪慮的清水加糖冰棒,一定有違他一向的原則。是經常性的缺席使他內咎,還是我聲音中的渴望使他心軟?總之,他鬆開了眉頭,笑了笑,問我福利社在哪?
生怕他反悔,我趕緊帶他到高年級教室尾端的福利社。父親看了看木箱中排排站的枝仔冰,搖搖頭,問老板娘還有沒有其他種的冰棒。有!在圓桶中。是加了牛奶的紅豆冰。
我一輩子沒吃過那麼好吃的冰。
父親笑著看我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咬著冰棒,又摸摸我頭頂,閒聊般告訴我,他是路過臺中,好久沒看到我了。“長高了”,那時,他那麼說,並要我好好照顧弟弟,聽媽媽話。我只是抬頭幸福地對他笑笑,並目送他以軍人步伐堅定地離去……
那是記憶中,唯一一次“溫暖的”父女間親子互動。
我後來才聽母親說,父親個性公而忘私,就像大禹一般,經常“過門而不入”的。因此,這唯一的一次珍貴回憶,如同他為我取的男性化名字,難有其他類似回憶可以取代。
父親的嚴肅和一板一眼是出了名的,所以,小學三年級時,我在耶誕節收到的一大包禮物,使他一下子由不可親近的男人,升格成聖誕老人!
那是一大包漫畫!內有香港進口的「兒童樂園」和當時很流行的反共漫畫——牛伯伯打遊擊、老油條……等。是不是母親曾告訴他,我把有限的零用錢省下,由市郊走路到城裡買漫畫看,他才如此做的?現在也無從得到答案了。
現在回想父親的寄漫畫和買冰棒舉動,應可証明他不是像他外表那樣的嚴肅。若他至今還在,也許有機會“學習”成為我姐弟三人的“正常”父親——這也難說,幾乎每個人都告訴我,“妳爸呀,連走路都像在地上畫好了線,每一步用尺量都一樣……”
☆ ☆ ☆
記憶中的父親寡言。
偶爾休假的日子,家中並不見父親影子。其實,那時沒電視,雜誌,要人呆在家中確實挺不合理。那時,我們住醫院配給的窄小房子,家中既不見他,往醫院福利社去找,總見他抱著當時才一歲多的胖么弟在裡頭專心看報紙,我若夠膽進去,而運氣好被他“發現”了我,他就會笑笑叫我去拿枝棒棒糖,從頭到尾不會跟我說一個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