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朋友介紹的越南籍牙醫張醫生，主要是因為舊的假牙用太久，牙齦萎縮，吻合不好，希望換新的。

護理師用自動滾轉的大機器，繞著我的頭部拍一圈，主要是拍我的牙齒。醫生看完照片後說：「我勸妳不要做新的假牙，因為妳會不適應，吃食物會痛。不如將就著用現在的假牙，能用一天是一天。」

這是什麼話？我告訴他，現在吃食物，有硬度的蔬菜水果、各種堅果杏仁、核桃等完全不能咬。

「那就用機器打碎了煮在白飯裡一起吃。」「白飯咬得很辛苦，我都煮麵條。」「那就放在麵條裡一起吃呀！」

這是一位實事求是的好醫生，我決定不找其他的牙醫。

三年前疫情嚴重，我上面的一顆牙大概咬什麼東西，掉下來了，沒流一滴血，沒有一點痛。先生說：「無關妳咬什麼東西，妳的牙齒太脆弱，該掉了就掉了。」

疫情正盛，我不會為鑲一顆牙冒險去看牙醫。而且假牙仍然可以戴，除了看著上排牙齒有個洞，食物還是照樣可以吃。

無獨有偶，一次晚餐後吃冰棒，竟然把下面一顆牙咬斷了。也是沒有一滴血，沒有一絲痛。先生還是那句話「該掉了就掉了」。現在變成是兩個洞互相上下呼應著。

我跟張醫生說，既然不做新的假牙，就把這兩個洞各補一顆吧，再不必「猶抱琵琶半遮面」地醜於見人了。

他一口答應，讓我把假牙留下做模子，大概一個星期的時間。

我僅剩下的上下各三顆真牙，要挑起負責我吃三餐的重擔。那可是比珍珠還貴重，無可取代的六顆真牙呢！我每天悉心維護，怕他們哪天駕鶴西歸翩然而去。

把所有雞、豬、鴨、魚、蝦及不同的蔬菜，加調味料，用強力攪拌機打碎成泥，一根吸管就能完全吸進腸胃。這輩子似乎沒吃過如此味道鮮美，而又這麼方便不用咀嚼的食物。

吃了一兩天，再忍耐著三、四天，還覺得可以接受，但連續天天口腔沒有咀嚼運動，就像天天走路的我，忽然被禁足不能出門，那種無聊演變成無奈，無味變成寡味的感覺，讓我覺得度日如年。

一個星期後打電話去牙醫診所，回說：「還沒做好呢，可能下星期四會做好。」

到了下星期四又沒做好，我又天天電話追問了兩個星期，仍然沒做好，接待人員覺得對我無法交代，讓我直接跟做假牙的負責人聯絡。

當我聽到負責人說：「How can I help you？」我竟然忍不住聲淚俱下：「你們不能這樣對待一個年過八十的老太太，讓她一個多月沒有吃食物的能力，她已經非常瘦弱……」這才發現自己能在陌生人面前毫無尊嚴地哭訴，實在是忍受了太多的委屈啊！

眼淚換來同情，同情換來假牙，我的高興不是筆墨所能形容。

可高興得太早了，牙醫技師把假牙放進我的口腔時，怎麼都套不上去。「弄錯了，這不是我的假牙。」再仔細審視，沒有錯，它跟隨我幾十年，就算脫胎換骨，我還是認得它的。

技師非常有耐心地左磨右磨，經過快一個小時的努力，就是套不上我的口腔。最後我忍著疼痛把假牙勉強套上去了。「妳回家吃食物看看，不合適再來請張醫生調整。」

想到多年前我也是做了一副假牙，去牙醫診所多次調整，後來那位醫生說：「如果每個人都像妳這樣頻繁來調整，我的診所早就關門大吉了。」對眼前如此耐心的技師我更是心存感激，但是食物卻還是不能吃，再軟的食物都是一咬就痛。

最後是張醫生替我磨磨挫挫，挫挫磨磨，「只要不是太硬的食物，應該沒問題了，回去試試看，不行再來吧！」

經歷一個多月漫長的等待，終於可以享受咀嚼食物的樂趣。「我可以吃東西了！好開心！」無齒之徒終於把悲歌轉唱為歡歌了。（寄自德州）

原載自於1/27/2023 世界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