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非常清楚看到母親微胖的身材，穿著寬鬆的睡衣，站在我臥室的門口，叫著我的小名「亮兒，妳把做魚糕的材料都準備好了嗎？」睜開眼，哪還有母親的身影？

我再也無法回去睡眠，腦海裡是母親做魚糕的辛苦過程，還有鬆軟可口鮮美魚糕的滋味。

母親從選魚（一定要買活蹦亂跳的青魚或草魚），到去魚骨、魚刺、剁魚肉放作料都一手包辦，直到把材料全部放進洗臉盆大小的盆裡，用雙手輪流攪和。在那沒有攪拌機的年代，是很費體力的活動。嚴寒的冬天，母親額頭上出現顆顆汗珠，她拿毛巾擦著汗，才叫十二歲的我，替她繼續攪拌。

母女兩輪流攪拌，我小手掌哪有什麼力氣，多半是母親擦乾汗粒，再接再厲。

最後終於大功告成，把剁好的魚肉倒進鋪好籠布的蒸籠，大火蒸熟。

沒有冰箱，母親把蒸好的魚糕，切成半尺長五寸寬的條狀，放進油裡浸泡，可以保存較長的時間。

剩下的魚頭、魚骨、魚刺，母親加上鹽、蔥、薑、酒、醬油，煮上一段時間，放在戶外。第二天就是一鍋鮮美的魚骨凍。

魚糕留著待客，我們小孩子不能隨便吃，魚骨凍卻是隨便享用。只聽到飯桌上一片吸吸唆唆，六個兄弟姊妹吃得不亦樂乎。

我遷居美國，住成了第二故鄉。每次過中國新年，也想做母親做的那麼鮮美可口的魚糕。可是美國超市買不到新鮮的青魚，冰櫃裡不知放了多長時間冷藏的，看著就有久遠歲月的塵垢，只好打消了做魚糕的念頭。

久久的，魚糕的好滋味隨著歲月的流逝，流出了我的生活軌道。

後來每次回台灣看望母親，短暫相聚，臨別依依，母親都含淚說，「妳下次回來，不知道還看得到媽媽嗎？」

人世滄桑，滄海桑田，再回去真的看不到母親了！只有她在夢中倚門看著我的問話「亮兒，魚糕的材料準備好了嗎？」

異國他鄉，材料沒有準備好。歲月不居，在夢中倚門相望的面容，還來不及多看一眼，母親已經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