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南方公立圖書館從事文化推廣工作多年，不知不覺中吸引了形形色色的粉絲。他們像長江後浪推前浪般，一批批的湧進湧出。看這芸芸眾生，送往迎來，似乎也已習以為常。但是其中有一團非裔粉絲，越串越長，而且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窩心，使我眼界大開。在當今這個人種樣板化的美國社會，他們向我印證了「人不可貌相，海水豈可用斗量？」的格言！ 

非裔特種粉絲團的龍頭是凱倫。她第一次來參加我的日本花藝班，至少是四五年前的事。那時室內光源極弱，我正以幻燈片介紹日本花藝的歷史與流派。 

「⋯到了室町時期，人民生活水平提升，開始積極追求精緻的文化，好幾種傳統藝術，如園藝，書院式房舍，茶道，花道，能劇，都在此時奠定了基礎，而且彼此相輔相成，大放異彩。比如六七尺高的池坊立花被設置在能劇舞台側前方，姿態婀娜，舞美效果奇佳！…」言及此，會議室大門突然嘎的一聲作響，並洩進一道光芒。一陣濃香伴著一團漆黑的龐然大物，蟹行般擠了進來。一陣桌椅碰撞聲，彷彿那盆吸睛的立花突然從舞台上移入觀眾席末排，大家的注意力都隨著人影移轉到末座。 

燈光恢復後，我才看清楚場內多了一位唯一的非裔女子。她短髮貼耳，深眼高鼻，加上一張厚薄適中的紅唇，是個道地的美人胚子！可是頸脖以下，厚實寬大，噸位的確不小。

 此後，她經常出席我的文化講座，東征西討，毫不退縮。她住在我任職的圖書館系統領域之外， 這種長距離的追捧，似乎無法避免。終於，她靈機一動，跑到所居縣城的圖書館去推薦我。不多久，我也受邀越界到鄰城開講。這下她樂得組成一個小粉絲團，結伴出席我的各種講座。 

後來她步我後塵加入本地的花友會，不但私下向我學插花，並不憚其煩地把兩個小時車程之外的老母也接來參加我的插花工作坊。甚至還帶著遠從加州回家探親的女兒來看我。 女兒的男友也是台灣出生的，因此母女二人對台灣的關切更多，也更愛收集東方文物。她常戲稱自己上輩子一定是中國人。她喜歡到處收集東方藝術仿造品，以瓶瓶罐罐插上簡單的幾朵花，當作生日禮物或探病伴手禮，頗受友人歡迎。 

有個農曆新年，她協助我到一個中英雙語學校教兒童插花課。未料她一得知校方正在為學生籌款遠赴北京參加暑期中文夏令營，立即在她的朋友圈裡登高一呼，籌得一千三百五十元，為一位非裔女孩實現到中國短期學習的美夢。 

次年，老成凋零的花友會徵求首席副會長人選，也就是下一年度會長的順位接班人。懵懂而熱心的凱倫是唯一響應的人。等到年會開啟，會長魏樂蕊宣布凱倫的新職位時，伶牙俐齒的玖兒劈頭反對，理由是凱倫年資太淺，恐不能勝任。凱倫是唯一的非裔會員，如此被拒，眾人一臉詫異！ 

擔任會務，吃力不討好。急於交棒的魏樂蕊反駁到：「凱倫是唯一響應號召的人，而且她是由資深的琳引介進來的新會員，我相信熟悉會務的琳會從旁協助的。」魏樂蕊隨即轉頭朝我示意。 

我不想引起種族議題，只說：「兩天前我才知道凱倫籌了一千多元，支助一位學童到中國大陸去參加暑期中文夏令營。她今天自願擔任副會長的動機，應該與捐款行為是一致的。一個有熱誠的幹部，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經驗可以累積，但熱誠確是一種無法教導的天性。不過，如果有其他資深會員願意競選，我也樂見其成。」言畢，全場頓時鴉雀無聲，魏樂蕊順勢拍版定案。 

疫情蔓延之後，有次我應邀在雲端談世界文豪馬克吐溫的寫作風格，特別請凱倫模仿感人的「一個真實的故事」裡非裔女傭的口白錄音。她不止克盡職守地錄了一段感情豐沛、音樂性極強的三分鐘口白給我。而且發動了東西兩岸的九位非裔粉絲，包括母親、姨媽、女兒，朋友等等，上線支援。馬克吐溫是美國鄉土文學的始祖，他的故事靈感很多來自密西西比河畔的兒時記憶，這與南方非裔生活是息息相關的，他們看圖識字想必不難。不過事後我才得知當天雲會人滿為患，有好些動作慢的華人文友上不了線。而已上線的幾乎有十分之一是似懂非懂的非裔粉絲兵團，思想起來，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