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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普希金撫慰人心的力量及其創作理念 / 漢湘
2020/11/29 05:30:15瀏覽559|回應0|推薦5
普 希 金 1799 ~ 1837
Александр Сергеевич Пушкин
Aleksandr Sergeyevich Pushkin

俄國最偉大的詩人
現代俄國文學的奠基人
19世紀俄國浪漫主義文學代表
被譽為「俄國文學之父」

多年前,普希金是以他最著名的一句詩句「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撞進我的文學世界!我想每個人的一生之中,或多或少都走過錐心痛苦的時刻,在那個當下,如果你正好看到普希金的這首詩,一定會感到一股撫慰人心的偉大力量在支撐著你,在幫助你度過這段艱難困苦的一刻

假 如 生 活 欺 騙 了 你
1825年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焦慮,

憂鬱的日子裏需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永遠嚮往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將會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

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首先這個句子就以完全不合邏輯的句法震撼人心。生活怎麼會欺騙我呢?欺騙我的是生活裏發生的事件,是那些超出常情、讓人臆想不到、不應該發生的事情,而這樣的事情居然發生了,並且打亂了常規平靜的生活!但是,普希金正是用「生活」這兩個字打動了我們,因為「生活」涵蓋了一切,是那麼準確地擊中每個人的要害,唯有這樣不合邏輯的寫法,詩句才能夠像一塊巨石挾著猛烈的撞擊力轟然撞進心的最深處,一時之間,讓所有的辛酸委屈全部激烈地湧冒上來,百感交集中,那些不堪訴說的巨大苦楚,彷彿透過詩句已經為詩人所瞭解,從而得到了被關切的撫慰。

試想,如果這句詩改成合邏輯的寫法,「假如愛人欺騙了我!」或者任何其他的人、事、物欺騙了我,主題有了範圍,立意受到限制,詩句觸動人心的力量相對就變得狹窄薄弱,因為「想當然耳」,不足為奇。

這首詩的寫作背景是在1825年,當時,俄國十二月黨人為追求自由民主的革命正如火如荼,普希金被沙皇流放,因為和當地總督發生衝突,又輾轉被押送到更偏遠的鄉村,被迫與世隔絕,和所有親密無間的親友們相分離,是在一種極度孤獨寂寞的幽禁期間所作的詩。在這樣的處境下,詩人仍沒有喪失希望與鬥志,他熱愛生活,執著地追求理想,相信光明必來,正義必勝。

人生一輩子,總或多或少有著說不清楚的委屈和傷痛,普希金以過來人瞭解的口吻,堅定地告訴我們:「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他不說情況會立即好轉,而是要我們在苦難中堅信:「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我們一定會度過這個壓迫我們的苦難!詩結尾的兩句更讓人讀了要流下悲欣交集的熱淚:「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真是好安慰人心的兩句詩!不是嗎?《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這首詩的真諦與詩名帶著負面的涵意正好相反,普希金將那些欺騙過我們、讓我們痛苦不堪的往事,轉化成我們心中懷戀不已的珍藏,普希金的偉大,藝術之於人心的提升力量,正在於此!

接下來,我以《詩人》這首詩來介紹普希金,因為這是一幅普希金的自畫像。

詩 人 1827年

當阿波羅還沒有要求詩人
去從事一種崇高的犧牲,
他毫不經心地一頭栽進
紛亂人世的日常雜務中,
他神聖的竪琴默默無言,
心靈體味著一種冰冷的夢,
在凡俗世界的孩子們中間,
他也許比誰都不值得垂青。

但是只有上天的聲音,
和詩人敏感的聽覺相碰,
他的心靈才會猛地一驚,
就像一隻被驚醒的鷹,
他在人世的歡愉中受苦,
世間的各種紛爭和他無緣。

他不讓自己驕傲的頭顱
倒向人間偶像的腳前,
他跑開了, 粗野而威嚴,
充滿叫喊和反叛的聲音,
跑向無邊波浪的海岸,
跑進濤聲滾動的槲樹林....

這首詩代表普希金人生的三個階段,第一段寫阿波羅要求他奉獻自己做詩人之前的普希金,那時的他處在凡俗世界,比誰都不值得垂青。第二段寫受上天感召而驚醒的普希金,從此俗世的苦樂紛爭再與他無緣。第三段寫覺悟詩人使命之後的普希金,立志絕不與世流俗,決不向世俗妥協!

普希金雖然出身世胄貴族,但具有自由民主的思想,與托爾斯泰有著相同的矛盾,他以作詩傳誦的方式參與反對沙皇專制的革命,也因這些諷刺時政的詩作被沙皇流放,終身受到監控。普希金具有與生俱來藝術家狂放不羈的性格,一生和傳統社會格格不入,猶如李白是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大鵬鳥,普希金是一隻自由奔放、永遠不向人世屈服的飛鷹!

激情是藝術家的特質,激情也是普希金創作的靈感,他認為激情像火,可以將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灰燼。普希金異於常人的澎湃激情,使得他的性靈常在苦海中顛覆沉浮,在《給一位幻想家》的詩中,普希金很生動地描述出深陷愛情的痛苦:


給一位幻想家 1818年

你將在痛苦的激情中獲得享受,
你樂於讓淚水流淌,
樂於用枉然的火焰折磨想象,
把揪心的憂愁在心中隱藏........。
天真的幻想家啊,請相信,你不會愛!

噢!如果你,憂鬱情感的追尋者,
一旦被愛情那可怕的瘋狂所觸及,
當愛的全部毒液在你的血管中沸騰,
當失眠的夜在漫長地延續,
你躺在床上,受著愁苦緩緩的煎熬,
你呼喚那擾人不真實的安靜,
徒勞地把哀傷的眼睛緊閉,
你痛哭著,把滾燙的被子擁抱,
你在願望落空的瘋狂中變得憔悴,
請相信,到那個時候,
你便不會再有纏綿親密的幻想!

不,不! 你會淚流滿面,
跪倒在情人的腳旁,
你顫抖,蒼白,瘋狂,
你會衝著諸神喊叫:
" 神啊,請把我喪失的理智還給我!
請把這逼人的形象從我面前趕跑!
我愛得夠了,請給我安寧!
但那晦澀的愛情和難忘的形象,
你永遠也擺脫不掉!


揮之不去如火一般熱烈的愛情,在自我的幻想中燃燒出極致璀燦絢麗的永恆火花,但是普希金卻說:「天真的幻想家啊,請相信,你不會愛!」

這首詩揭示不能落實的愛情是難以治癒的病。古往今來,所有驚天動地可歌可泣刻骨銘心的偉大愛情,之所以能夠歷久彌新成為永恆,都是因為愛情不能落實,激情才因而得以跌宕起伏永不消退。普希金將不能落實的愛情歸為一種難以治癒的病,稱得病的人為「幻想家」,比喻非常得當!「那晦澀的愛情和難忘的形象,你永遠也擺脫不掉!」揮之不去如火一般熱烈的愛情,在自我的幻想中燃燒出最為極致璀燦絢麗的永恆火花,普希金對身處水深火熱的愛情幻想家的描寫,可謂淋漓盡致!

在寫作的理念上,普希金具有絕對自我的寫作態度,他絕對忠於自我,不迎合潮流,不譁眾取寵,不為名利出賣靈魂,他認為創作的最高境界就是——當作品完成時,自己忍不住痛快擊掌自我激賞!

普希金在《致詩人》這首詩裏闡述了他的文學創作理念,這首詩,我每讀必熱血沸騰:

致詩人 1830年

詩人!切莫看重人們的癖好,
他們的嘈雜掌聲消歇迅速,然後
你就聽見蠢夫的評判,與
群眾令人寒心的訕笑。

你當屹立,靜定而岸然;
你是詩國的國王,有掌控詩的生命的權利,
你要聽自由精神的召喚,
完成夢想開出的花朵。

藝術的創作並不要求獎賞,
你創造的作品,
自己才是最高的審判者;
會比任何人更嚴苛對創作進行審判。

你感到作品完美嗎?嚴格的藝術家!
那麼就任烏合之眾肆口喧嘩,
任他們對你聖壇上的火,
任他們對你神殿裏繚繞的香煙,吐沫!

《致詩人》闡釋詩人才是自己作品最高的審判者,自己滿意,才能算是完成的作品,那麼,對於不滿意的作品又該如何看待呢?我的想法是 —— 將不滿意的創作歸類於「未完成」的作品,有待日後繼續去斟酌、去琢磨⋯⋯⋯一直到滿意為止。

普希金為什麼受到俄國人最高的推崇?因為他廣泛吸取民間語言的精華,在創作中,將「書面語」與「口頭語」完美結合,對融合俄羅斯的文學和語言做出了最獨特的貢獻。專門研究俄國文學的汪劍釗教授說:「普希金一個人完成了兩項在其他國家需要一個世紀,甚至一個世紀以上才能做到的工作」。

雖然英年早逝,但是普希金畢生都在為肯定生命的價值而努力,即使在極度的困境中,也能以最旺盛的生命力將逆境轉化為新的突破力量,體現出一介古人具有前衛現代意識的智慧,在追求美和崇尚自由、民主的同時,普希金也時刻體會到專制、奴役、暴力的不公正,不惜與最高統治者發生衝突和抗爭,他以一生的創作和經歷告訴我們,在一個缺乏詩意的社會中,做一名詩人是最至高無上的光榮。如果說英國有莎士比亞,德國有歌德,義大利有但丁,俄國的代表就是普希金。

高爾基:「普希金之於俄國文學,正如達.芬奇之於歐洲藝術 。」

屠格涅夫:「普希金創立了我們的詩歌語言和我們的文學語言。」

果戈理:「普希金是俄羅斯的民族詩人,他像一部辭典,包含著俄羅斯語言的全部寶藏,在他身上,俄羅斯的大自然、俄羅斯的靈魂、俄羅斯的性格反映得那樣純潔,那樣美,就像在一面凸出的光學玻璃上反映出來的風景。」

赫爾岑:「在尼古拉一世反動統治的殘酷時代,只有普希金響亮遼闊的歌聲在奴役和苦難的山谷里鳴響,這個歌聲繼承了過去的時代,用勇敢的聲音充實了今天,並且把聲音送向那遙遠的未來。」

普希金的詩體小說《葉甫蓋尼• 奧涅金》描寫受到進步思想影響的貴族青年,因不能放棄貴族制度的優越,而成為 “ 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 ,創造出俄國第一個象徵找不到自我定位的 “ 多餘人”,作品中展現了當代社會主要的病態,專制暴政、封建貴族與平民農奴的問題,全面刻畫出當時俄國的全貌,堪稱「俄國生活的百科全書」,柴可夫斯基將此巨著創作成非常著名的歌劇,此外,《葉甫蓋尼• 奧涅金》也經常搬上話劇、舞臺劇演出,皆深受好評。

普希金的創作涵蓋面很廣,塑造了很多具有典型形象的人物:「多餘人」、「青銅騎士」、「小人物」、農民運動的領袖等等。這讓我想到了我們的民族文人魯迅,魯迅也創造了許多具有典型形象的人物,他對普希金的評語是:「俄自有普式庚,文界始獨立。」

普希金的作品大大促進了俄國社會思想的前進,喚醒人民展開俄國的解放運動,這些優秀的作品達到了內容與形式的高度統一,感情深摯、韻律優美、結構嚴謹、描寫生動,被高爾基稱之為「一切開端的開端」。1834年,果戈理預言:「像普希金這樣的俄國人,兩百年才能出一個。」但是,兩百年已經過去,至今還不曾有新的普希金誕生,這再次說明了普希金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獨創性。

普希金一生傾向革命,與黑暗專制進行不屈不撓的鬥爭,他的思想與詩作引起沙皇俄國統治者的不滿和仇恨,因而被流放,但始終不肯屈服,他雖然最終與人決鬥而死,年僅38歲,但是他的創作表現出對自由、對生活的熱愛,對光明必能戰勝黑暗、理智必能戰勝偏見的堅定信仰,深深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人,普希金不但最完整地表達了俄國人民的意識,也在全世界引起共鳴,具有超越民族的普世力量。

普希金名言:「比海洋闊大的是天空,比天空闊大的是人的心靈。」「用語言把人的心靈點亮!」就像大自然是人類的導師,普希金是撫慰人類心靈的癒合者。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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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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