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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18 15:57:33瀏覽615|回應1|推薦15 | |
六月,我還有二朵康乃馨。紅的捌在胸襟想著台灣的母親,白的那朵插在心頭,用來想念你。 台灣著名作家簡媜在她的著作「紅嬰仔」裡有一則故事:她的好友被男朋友拋棄了。始亂終棄後還拿掉一個小孩,在事隔三年後,農曆的七月天,她的這位女朋友在路邊招了輛計程車,坐上去沒多久,發現司機一直從後照鏡瞄她。「有什麼事嗎?」她鼓足勇氣,以為大白天遇上惡徒了。司機先是試探性的猜著她的家庭狀況,約略都說對。後來直接了當問:「你拿過小孩對不對?」她吃驚發抖問:「你怎麼知道?」司機說自己從小有陰陽眼,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事物,「剛才妳開車門時,有個三歲小孩跟妳一起進來,現在坐妳旁邊。」她立刻覺得車內陰涼起來,可是心頭卻一絲溫暖。小小嬰來找媽媽了。她鼻塞眼濕,強忍問司機最後一個問題:「男的還是女的?」「女孩。」 在失去愛情的同時,還得承受喪失初為人母的喜悅,這是女人一生的雙重災難。而真正的悲痛,不是對幻滅愛情的絕望,也不是冰冷手術抬上切割著良心的自我殘罰。更多的時候,是午夜夢迴時從自己洐生出去,卻又緊緊相連的另一個生命的呼喚。我無法想像她如何離開那輛計程車,那樣母女陰陽相會的剎那,會不會只是今世的匆匆一瞥? 我也曾失去過一個小小嬰。 那一年的初夏,外子的祖父逝世,我帶著兒子從美國回台奔喪。オ剛下飛機的我,恍神恍神的走在大直北安路上,一個擦身而過的阿婆突然拉住我,「小姐,你有身阿,對抹?」她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好像怕被別人聽到一樣。「歐巴桑,你講啥米,我聽抹啦?」路上車水馬龍,我扶著她靠到路旁。「我講,你有身阿– –」「我有身!?你說,我有身阿!?」人車吵雜,我以為我聽錯了,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滿臉狐疑的看著她:「你按哪知樣我有身?」「莫問!莫問!我就是知樣你有身,身體要注意喔– ––」我還來不及回神,她已經消失在路的另一頭。 我一回到家,就把這件事給整個忘了。忘了的原因是我跟本不認為自己會在這個時侯懷孕,更何況「好朋友」也還不到拜訪期,真是鬼扯– –。於是,我連著二個星期,便北(台北)、東(宜蘭)、南(雲林)的三地來回奔波。原本上飛機前就有的過敏,竟變成了輕微的咳嗽。我懶得去看醫生,從行李箱裡隨便一抓,吞了幾顆康得600和 一大堆的止痛藥,算是交差了事。 結果,藥愈吃愈多,感冒卻愈來愈嚴重,一路從台北咳回宜蘭,吵得連睡在隔壁房的公婆,徹夜都不得安寧。最後,我還是去看了醫生,說是濾過性病毒引發的急性喉頭炎。帶著黑眶眼鏡、髮根泛白的中年醫生,低著頭正要開處方,突然冒出一句:「妳有懷孕嗎?」我忽然腦子一片空白,他在問我什麼?「妳有懷孕嗎?」當他問完第二遍時,我一邊搖頭,卻一邊驚疑的看著他說:「幫我驗個孕吧!」。當我拿著尿杯進廁所時,思緒紊亂:求個心安是吧!?但「好朋友」也沒遲到啊– 可是,萬一真有了,怎麼辦?這回完了!這回真的完了!我蹲在馬桶上,心中一包一包的數著,我到底吃了多少藥?我真的懷孕了嗎?會嗎?一陣不祥的預兆湧上心頭,那個走在大直北安路上,還來不及看清臉龐的阿婆,忽悠地– –從隱約的記憶裡走了出來。 十分鐘後,一個護士從房間裡探出頭來:「曾太太,妳沒有懷孕,這是醫生剛開的藥…..」啊!我倒抽了一口氣,哎—我就說嘛,哪會那麼倒楣,那麼不幸,那麼巧,那麼準,那麼胡說八道,唉!還多花了二百元…生了病的我竟在幸災樂禍的叨唸裡語無倫次起來。我一把接過護士給的藥包,騎著腳踏車,頭也不回的往婆家的方向飛奔而去。六月天,蘭陽平原的夜空沉靜而美好,那懸掛在診所外亮得很刺眼的招牌,大大的寫著:「XX診所」。 然而,鬆了一口氣的我,並沒有使病情好轉。我不但吃完整包醫生開的藥,貼心的公公還以中藥熬煮成湯,連哄帶騙的逼我入肚。中西合醫後,竟大有改善。隔週,我陪著公婆南下雲林奔喪。在祭典進行中,婆婆悄然地踱到我的身旁,側頭低問:「妳那個沒來吧!?如果來了,可別靠近棺柩…..」我拿著香,搖了搖頭,但心裡卻開始忐忑不安起來:是啊!也該來了!怎麼還沒來?…. 三天後,我回到台北娘家,就開始嘔吐了起來,這一吐把我送進了仁愛醫院。來探視我的醫生兼老朋友搖著頭:「我的小姐,妳連自己懷孕了都不知道嗎?又不是沒經驗,妳還吃了一大堆不該吃的藥,還有什麼沒說的….」他把一大袋我吃過的空藥盒,全丟到我的面前,神情嚴肅的看著我:「想生就留下來,但,生下來是否健健康康,我沒有把握,也不敢保証。記住,科技沒有百分之百的….」他看我一語不發的呆坐在病床上,很無奈的又嘆了口氣:「妳也已經有一個可愛的兒子了,何必冒風險,萬一生個有頭沒腳,有腳沒手的,妳要嗎?再懷就有了。唉!妳又不是不能生,何況妳這些藥還真毒啊….」 那一年的六月,我躺在冰冷的手術檯前,拿掉了生命中曾經存在過的第二個孩子。 曾癡心妄想以算命或古老的傳說,用左手打一下右手的掌心,去猜未出世的你是男?是女?也努力的在小尾指的下方,感情線的上端凝視一條被截斷的手紋線,去想像你的容顏。想像你那未成形的軀體有一對可愛的小翅膀,你模糊的臉,有一雙如我美麗的眼。我們對視、凝望、熱情擁抱,如我們初次相遇在子宮裡的歡愉。在你那樣極其短暫的生命裡,是否曾怨恨過我?但你總是如約的在康乃馨飄香的季節,頭頂著光環翩然而來,並為我佇留在六月柔美的夜空中,閃爍晶瑩。 簡媜的朋友,她算是幸福的,因為命運終究還是還給她一次為人「母親」的喜悅。至於我呢—也因為一場意外,今年終於有機會在台北,陪母親渡過了二十五年來的第一個母親節。此刻,既鐵齒又不死心的我,又恍神恍神的走在大直北安路上,那個無論如何就是拼湊不起來長相的阿婆,卻愈來愈清晰,愈來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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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