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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16 13:50:34瀏覽1205|回應2|推薦24 | |
我知道你一定是躺著的,於是我放輕腳步地朝門邊走去。其實那不是一扇門,而是一面可以左右拉動的百葉門,屋內的光線有點黑暗,但從虛掩的門縫裡,仍隱約地折出一道柔黃的光來。 沒有人察覺我臉上微泛的紅暈,我卻聽到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對你,我怎麼還有那樣的情愫?我們曾經短暫交錯的時光,一直是無關風月的。可是,你聽!心頭顫動的頻率,如此熟悉啊!此刻是要撇過頭去?還是大膽地走向你?我緊靠門簾,摒住呼吸,伸出微顫的手順著那道柔黃的光,輕輕一碰。忽倏地---百葉門簾如堆砌記憶的紙牌,一片疊著一片,一片疊著一片地往前倒去…。 第一次見到你,是小學二年級,全家從台中搬回故鄉水里。你只比我大幾個月,卻整整高出我一個頭來,短短的小平頭底下有一對清澈明亮的大眼。你愛笑,也常笑,笑起來時微露在嘴角邊那一對渾圓的酒窩,如歡樂的泉源。與你玩耍嬉戲,總有無限驚喜,相對於自己那早熟善感的慘綠世界,我多麼羨慕你擁有我從未有過的歡愉。 可是,我卻不敢看你。 不敢看你實在是一段慘痛的經驗,因為它幾乎讓我在所有的遊戲中都不能盡興。小杯小盤,假爐假灶,在扮家家酒的遊戲童話裡,我許諾一定要嫁給你!結果玩了半天,最後卻口是心非的選擇了你弟弟。在貓捉老鼠的迷藏中,我始終不清楚該躲的是自己?還是你?當我閉上雙眼,口裡喊著:「一、二、三木頭人……」時,每一次回眸與你對望的剎那,都教自己心虛。同伴們說:大風吹,吹什麼?吹早春的柳枝,夏夜的蟲鳴,晚秋的月光,冬風的呼嘯,吹你天真無邪的風采,吹我埋在心底,季季增添的羞澀。 有一天,我忽然驚心,難道玩那些愚蠢的遊戲,都只是為了想接近你?可是,少了你的遊戲又如何好玩呢?在夏蟲鳴鳴的山城歲月,沒有人可以告訴我,一個九歲孩子的夢,能飛多遠?然而我卻慢慢向歲月學會了釐清現實與夢想的分界,就如同明白從苦悶的年少,一腳栽進懵懂的青春門檻,並不需要宣言。 二年後,父親因公北調,全家遷移台北,告別故鄉,也揮別童年裡最閃亮的一段歲月,雖然每年父親還是會帶著我們回鄉過年,但那份純純的情感,卻在輾轉反覆的時空中疏遠,我也從不敢看你,變成不敢接近你了。 清純因青春而消逝,原來成長需要有這般義無反顧的覺悟,那是否意味世事都無法維持在一個原點?是否都得像浴火的鳳凰,燃燼成灰才可以重生?還是一切開始的都會結束,一切結束的都將領受新的開始?生命、感情、理想都是被動的一個循環吧! 多年過後,當我再望著祖母生前手植的那顆蒼黃的香蕉樹時,我也在倒影的月光下,看見自己被歲月拉長的身影。遇合盡興,聚散無常,皆有因緣。我將年少的夢和你的記憶,一併散飛在繁星的熠熠的夜空下,化成一顆顆晶瑩的露珠,低懸在初春的枝頭,起霧的童年。 再回到故鄉,聽到你的消息,已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了,他們像說故事一樣的敘述著你。「那是一場意外,已經快二十年了,脊椎摔斷不好醫……」「唉!在外島當兵,本來就比較危險,連命都差點保不住……」「你知道壕溝有多深嗎?三層樓高呀……」故鄉的風依舊輕柔地吹著,我在千般流轉的記憶裡,想像你二十歲時,昂首舉步英挺的姿態,你的行囊滿載著理想,年輕的生命正待飛揚!為什麼要阻隔你前進的方向?別告訴我這是前世注定,別說這是今生命運,我只想再靠近你一點,就像能貼近這塊震災後還裹著傷的土地一樣。可是我能嗎?我能這樣毫無顧忌地走向你嗎? 三十年了,從不敢看你,不敢接近你,到現在如此渴望再見到你。我豈能以你的苦難,來換我的私心,仰望滿天星斗,給我一根長竿,我要滑過天際,再次尋你。 門被打開了,我走進門簾,在映著百葉的柔光裡終於看到了你,你仰躺著微笑對我如兒時初遇般的喜悅,這是我第一次那麼近的看著你。記得我嗎?你還記得我?當我們喊出彼此名字的剎那,思緒立即穿越時空,各自又回到原點,那印著年少的記憶底片都在瞬間顯現,重新燦爛。 有人說:留言證明了距離,正因為那樣的距離,才讓我有幸再看見美麗的友情。區區方格,難以盡訴半生滄桑,只有故鄉的風,高掛在樹梢上的月,知道我們的故事。 啊!童年,有你的童年!
(世界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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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