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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13 08:16:08瀏覽725|回應3|推薦14 | |
人在遇到困境時,總是把人生的難處,全推給時間來解決。其實,時間也是一種逃避的藉口。因為你所逃避的東西是會回來的,你以為你不去理它,就會自動消失,可是它並不會。它會在某個你無法預期的時刻,以不同的形式讓你再度面對。 「有關我與你母親的事..,我們喝杯咖啡好嗎?在圓山飯店。」離家六年後的父親,終於給了我一個意外的邀約。但這樣的見面方式,絕非是我心中演練不下千次的期待。我曾無數次幻想過與父親種種有可能最親蜜的距離,與他打一場球?合跳一支舞?或陪他喝一杯酒?即使是披上白紗的那一天,他也只能穿梭在人群中,強顏歡笑的給我最後的虛榮。「女兒都嫁了,我的心願便了…」他舉杯遙賀的祝福,如告別的手勢,在我轉身奔向他之前,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父親,你在哪裡?你刻意地把自己隱藏起來,只因害怕受傷?但躲在暗處舔舐傷口的何只是你一人?你頭也不回,絕決的信念是什麼?你無法承諾於母親的愛,是否連所有的也一併拋卻?其實,我們父女很像是不是?封閉、疏離、逃避。面對一個相像的複製品,我跟本可以輕易的一拳就擊跨你的。 而此刻,久違的他就坐在我面前,滿面風霜,神情憔悴。我隔著皚皚如雪的白色桌巾,看著忽然間老去的父親,心中一陣酸楚。原本卡在喉嚨間所有的責難和問號,我一句也說不出口。「放我走,讓她自由,你是老大也比較懂事…她會聽妳的.我真的累了」「房子給她,我僅有的現金也給她…」.他痛苦的看著我,悒鬱的眼神充滿渴望。「你還愛她嗎?你愛過她嗎?」「轉告她,這三十年來,我從來沒有真正的愛過她!」「可以挽回嗎?還是,一切都結束了?……」我流著淚拼命的追問。愛與不愛原來是這麼的簡單,簡單到只是一杯咖啡的約定?可是,我有什麼資格坐在這裡去決定二個人的命運?他們的愛恨情仇,又與我何干?我盯著白色瓷杯裡滉動的咖啡,恨恨地告訴自己:我不該來的。我怎可貪戀一杯咖啡的溫度,而出賣母親的幸福?但無助的父親視我為他唯一的知音,我又豈能拒絕這遲來的嬌寵? 探索他孤獨的世界,壓抑的悲愴既熟悉又迷惘,我從未如此親近他,分不清是我是他。我看著御下面具的父親如同看著不再躲藏的自己,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是一種交識著諒解、寬容和救贖的幸福。父親,原來這麼多年來,我敬你畏你恨你怨你,甚至是愛你,都只是一廂情願的虛擬。只有現在,如此貼近的心靈告白才擁有真實的你。但是三十年的等待,僅換回一次的相知,是值或不值?這樣近乎殘忍的人生協定,是必然還是偶然? 人生雖說是一條漫長的選擇之旅,但人真正可以選擇的並不多。是或不是?要或不要?不管如何,二者都有遺憾。婚姻也是這樣?愛,責任與自由,自是一道無法圓滿的人生缺口。飛吧!父親,趁一切還來得及後悔,趁我一招手便可輕易地攔下你以前,飛吧! 隔年1月26日早上10:00 他們簽字離婚,那一天也是他們三十年的結婚紀念日。我是唯一的見証人。站在律師樓門檻上的我,緊握著母親冰泠的手,目送父親漸行漸遠的背影。最後,那影愈縮愈小像隻愴惶失散的孤燕,帶著自己的座標疾行遠飛而去。 離開家的父親,除了照相機,什麼東酉也沒帶走。一大堆的書、獎杯、相片,收集品,甚至是未曾開啟的酒,依舊被母親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每當我靜靜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時,總是忍不住想起父親他那張諜對諜,咧著嘴的表情:「小偷要是進來闖空門,什麼東西都可以拿,但這酒可得藏好…」父親一邊把酒送進沙發的肚子,一邊嘿嘿嘿得意的笑著。原來在裝潢房子時,他特意把沙發的底座製成一個可移動的空間,私藏他的寶貝。他也許不知道,那個可坐、可臥、可躺、也可以用來發呆的溫暖角落,卻是我們兄弟姊妹間爭搶的最愛。三十年來,未曾移動過的沙發和沉積在幽暗處濃郁的酒香,如母親無悔的愛,還有孩子們對一個遠走父親的思念。 多年後,旅居海外的我,有一天,不經意地在講義雜誌上讀到一則奇人趣事:「他是一位酷愛自助旅行者,二十多年來,他已走遍全球八十三個國家,用掉二十一本護照,他計劃以自助旅行的方式,突破三年內走遍一百個國家的目標,使體育的資訊更貝完整性…….」我輕輕闔上書。父親,你果真變成了一隻鳥,一隻自由飛翔而美麗的鳥,在遨遊展趐的夢裡鑿築榮耀,我輕輕闔上書。這些難道就是你要的嗎?在你驕傲的夢裡,可曾有過我們共同走過的那些歡樂時光? 父親為我點的那杯咖啡,我始終沒喝,我也忘了是如何離開圓山飯店的。但多年過後,當我再度帶著二個孩子刻意造訪那座宛如宮殿的屋宇,為自己的婚姻做垂死的搏鬥,並發瘋似地企圖在它金壁輝煌的外表刻劃烙痕時,我才明白那一杯咖啡的義意。 至於圓山飯店,那座似遠在天邊又如近在咫尺的美麗城堡,卻是我不堪回首的失樂園。沒有人明白,何以它那未曾改變的容顏像是長在我心頭一顆除不掉的舊傷疤。也不會有人在乎,當我踩著清晨的露珠,沿著基隆河畔登上山頭時,迎面湧現的模糊記憶,像是冥冥中註定的緊箍咒。只有天意可以去破解其中的因緣吧?!。那些你的我的他的我們的和他們的所有故事,都將隨著閃爍的燈火在臺北的夜空下忽隱忽現。 從小,我以父親為榜樣,視他為英雄。從未與他打過一場球的我,卻一心一意想打敗他。如今行至中年,一路走來竟跌跌撞撞,他那未曾擁抱過我的雙臂,曾經是自己倒下來時最大的支柱。我也天真的以為從他那裡獲得的力量,可以在踽踽獨行的人生道路上更堅強。但,很可惜,父女終究沒有那樣的緣份。因為,他總會以另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來挑戰我們之間的關係。 打一場球如何?父親-----我永遠期待的對手。是的,我曾這麼想望過。但現在,恐怕已不是一場球賽就可以定勝負的了。因為真正的對決,才正要開始。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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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