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交響曲
生活似乎就這麼遊走在酷暑和極寒之間,周而復始,猶如一場又一場和生存搏鬥的遊戲。
1
時序終於進入涼爽的秋。晚風輕拂而過時,真不敢相信又捱過一季漫漫長夏。
自從返鄉定居後,溽熱夏季真是最難熬的季節。堅持過著不購置、不依賴冷氣機的生活,一轉眼竟也整整四年了。我絕對有足夠的理由和資格慰勞自己,盡情在季節輪替時大口大口吸入秋天的清爽,享受心口不再煩躁的靜定。也趁一年當中難得的舒心氣候下,為即將上陣的寒冬做好奮戰的心理準備。
生活似乎就這麼遊走在酷暑和極寒之間,周而復始,猶如一場又一場和生存搏鬥的遊戲。
2
初來乍到一個新環境時,所有感官因新奇而格外敏銳。四年的光陰似水潺潺,日漸熟悉的生活場景讓感官開始鈍化,真怕那些曾經帶給我驚喜或怨念的各種聲響,即將習以為常而漸漸失去它們原本的魔幻魅力。
比方說,去年夏天似乎就比前年安靜許多。許是一場夾帶超大豪雨的颱風過境之後,蟄伏土地中的蟬蛹因過度泡水而數量銳減。於是,蟬鳴大合唱的盛況,只有在偶爾經過某些特定樹種,或深入森林公園散步的時候,才能與原有的氣勢匹敵。
或者,因我汰換了租賃公寓內的多扇破舊紗窗,這以後,蚊子較少出沒,那些捕食後的壁虎,最愛發出十分得意又響亮的嘖嘖聲,也比往常少了許多。起初,我並不太確定聲音的來源與究竟,幾經懷疑、猜測與詢問,後來竟還因此與朋友辯論起來。他堅稱南部的壁虎才會叫。那東部的呢?換我驕傲地說,會啊,牠們可狂亮的喲!
就連那些台灣夜鷹也不例外。環境生態的失衡,迫使原本棲息沙洲地帶的牠們漸漸入遷城市。春暖之後正值繁殖期,牠們要一直喧鬧到七月中下旬才暫歇。連續數個春夏見識了牠們夜行求偶的高分貝威力,今年我竟然可以不再詛咒地安眠。我肯定是被牠們那種急切、淒厲的悲鳴感化了。我的潛意識強迫自己習慣牠們。慢慢地,好像也開始能與之和平共處,讓這年度的疲勞轟炸不致過分悲劇。
3
走筆至此,忽然想起鹿橋《人子》書中的一篇〈鷂鷹〉。那隻剛被鷹師從市集帶回家的幼鷹,因為頭上仍套著頭盔看不見外面的世界,就在新主人還未清醒前,把新家環境,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仔細「聽」明白了。
我似乎就像那幼鷹,對新環境中出現的各種聲音感到新奇。每天聽著它們譜出一篇又一篇的樂章,從來不用擔心太過寂靜與無聊。可惜我不是音樂家,不然一定能從生活裡豐富的「有聲」元素中汲取創作的養分。
日復一日地,除了假期之外,附近學校傳來的廣播與鐘響,總擴散著屬於白日的古典與優雅,陪伴著學子們、也陪伴著我,度過每個晨昏……
終於,傳來熟悉的〈給愛麗絲〉,這是一日將盡的聽覺巔峰,傍晚,遊走街巷垃圾車緩行、疾馳,生命似在人影與拋擲中,沉澱、收容、交織。遇到資源回收的那幾日,應景的通俗台語歌更是肆無忌憚地擴音再擴音。遇到公家主辦的什麼特殊活動時,置入性宣傳和溫情宣導也將一路綿延,穿透難以罷工的耳膜。
這些深具地方色彩的「天然音樂」,會因著季節與風向的不同,時而清晰時而微弱。偶爾會有恍神後的徹悟,原來那是清潔車不出巡工作的某一天,難得的寂靜時刻,還會突然不習慣起來。
4
「聲音」,原來真的是聽不完數不清的。我們不可能每分每秒不停地接受所有的音波,只有傳達到大腦變成訊息的,它們的類型和質地才被真切地感知。
「聲音」是季節的,透過聲音人們感受到季節的魔法與不同的魅力。
譬如,東北季風開始的季節,「風」比詩人秀陶所形容的「一種大型的歎息」還要巨大,幾乎是更大型的「怒吼」。和它唱和的是老屋內的所有窗子,全都跟著飆起咻咻格格的雷鬼與電音,白天如是悲涼,夜間更是充滿「風雨飄搖一葉舟」的滄桑與孤寂感。
而「靜」或「鬧」更是相對的。與旅居海外時期經常連鄰居聲音都難得聽到的環境比起來,新環境的聲音真是多元、豐富、熱鬧。其中當然不乏讓人心浮氣躁的「噪音」。此時,應對或排遣之計就是轉換想法和心態。再怎麼不喜歡的噪音和干擾都將分解轉化,成為修煉心性的最佳養分。
如此一來,當外頭三天兩頭傳來喪家做法事的誦經聲,或三不五時就播放給土地公聽的野台戲──透過擴音機傳來的敲鑼打鼓和廝殺的兵器或槍擊錄音──也就可以被迫接受或被視為入境隨俗的一項人間功德。
連「噪音」都可能頓時升級為樂音,那麼,還有什麼聲音會與人過不去的呢?
我在生活中學習聆聽,學習以觀察者的角度感受聲音所帶來的氛圍和情境,內心有時雀躍,但大多平靜。可惜,這世界依舊存在太多譁然喧鬧的各式噪音,令我不敢領教,更令我避之唯恐不及。
2015/7/3 文與圖發表於人間福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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