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熱美「的餘溫   

「小熱美「

這年頭，想認識新朋友不容易，認識後想約個時間，單單純純、好好地喝杯咖啡聊聊天，似乎都變成非常奢侈的一件事。

她和他碰過一次面後，喬好久才終於搶到下一個難得的會面機會。初春時節的某個週六上午，他臨時決定要回中部探親，她就緊急聯繫也居住在那城市的兩個友人，成功安排好一趟即興的小旅行。於是，兩人的第二次見面，地點就在臺北車站高鐵購票大廳和無啥顛簸的火車車廂內。

那天早晨，她努力藏起自己尚濃的睡意，打起精神準時「赴約「。她的穿著一向以舒適自在為主，不留任何刻意打扮過的痕跡。他的衣著，這次也較上次悠閒，頭髮似乎更長，顯得瘦削些。說真的，他這次給她的印象有點藝術家的傲氣，拽拽的，她的在場或不在場好像周圍穿梭來去的乘客，可有可無。或者，那種酷不過是他隱藏真實自己的一種保護色？

買了坐在一起的車票後，他問她：「喝什麼呢？「。朝前方僅有的便利商店看去，她咕噥：「小..熱...美吧！「他前去買來兩杯，給她遞上一杯。

「小熱美「，一人一杯，燙手燙口，他們就這樣各自小口小口地啜飲。高速火車的行進如此安穩，讓人幾乎感覺不到車身的晃動，連停靠幾個站，她都沒有心思去注意。四十五分鐘後到站時，她才驚覺時間怎麼如同一眨眼的光景。位子似乎都還沒坐熱，他的那杯應該空了，而她的這杯，如懸著的一顆心，終於穩穩地沉入腹內，涼了許多。

其實，她就是想「find out「他們之間的那點不確定感，想落實一種感覺，一種懸浮四周的曖昧或前世隱約未了的一段緣。

為了日後想起時不懊悔，她勇敢地陪行一段。而他，抵達目的地時，逃得似乎比道聲再見還快。還沒看清他如何消失在月臺上的某個出口，她眼前的電扶梯也將自己慢慢升到地平線的另一端。外頭的陽光不僅燦爛明媚，還有些刺眼，照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兩年後

認識兩年多以後，大家為自己的志業奔波奮鬥，加上她已遷居東部，回臺北的時候，時間總是緊湊。終於約見喝第六次咖啡已是兩年後。兩年來雖然也間續喝過幾回，但印象中幾乎都在倉促中收尾，僅有一次好整以暇地喝了兩個小時之久，閒話家常、暢快自在！

而這一次相約，竟超出預期地順利。她從花蓮回臺北後問他有空否，沒想到，次日就見到了人。約在東區的某個星巴克，時間地點都順了他。出門時正好下起雨來。她出門較晚，步行肯定來不及，於是冒雨騎自行車前去相約處。

停好車，將雨衣抖乾收束好，一進門即看見迎著笑臉的他，半起身熱情招呼：「好久好久不見了啊！「身穿一件有耳機圖案的粉紅色T-shirt，如同他在臉書訊息聲稱地胖了些許，但那份親切好像更真切了。

這一次，他幫兩人都點了巨無霸的美式咖啡和巧克力蛋糕。交談中，她注意到他眼中似乎多了些對她的在意與欣賞，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又是個女人。即使很少見面，竟不覺生疏，反而像熟識很久的朋友，時間就在談笑中飛逝。原來，這一日他的行程滿滿，剛好下午有兩個小時的空檔，告別時，他對她說：「花蓮見了哦！「面露真誠的微笑。

他離開後，她移動座位到他坐過的位置，望著入口、門外的行人與尖鋒時間的車流，停滯與流暢在眼前更迭交替。顧客進進出出，在店內自成一幅幅風景：情侶、單身、學生、家人、朋友，交談的、依偎的、發呆的、用功的、專心滑手機的……誰注意到有一名拄著拐杖的殘障男子，一跛一跛地走進又離去呢？

就這麼呆坐著任思緒漫遊，她那還剩三分之一杯的咖啡早已冷透，但她並不想勉強自己喝完它，就那麼用雙手捧著，任杯內光影輕晃，他嘴角下的那兩個小小梨窩，此時似乎開始在杯中漾了開來，他那句「花蓮見哦！「也好像氣泡般咕嚕咕嚕地，滅一個起一個……

她真的不曉得、更加不確定，下次的相見是否又會是兩年以後的事。她該開始準備預約下一杯，第七杯的咖啡嗎？


註：「小熱美「乃便利超商賣的小杯美式熱咖啡的簡稱。




2014/11/2 刊登於更生日報「四方文學」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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