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卡河的天空很黑格爾

八年前，我沿著羅曼蒂克大道到了海德堡，遊走在內卡河(Neckar)兩岸的古堡及哲學家之道(Philosophenweg)間，對於這座大學城留下深刻的印象；八年後，我因緣際會到了另一座大學城圖賓根(Tübingen)，從舊城區走往另一座山丘時，不知不覺間喚起了海德堡的記憶。原來，德國的大學城，還真有點似曾相識。(PS.全文照片均為圖賓根所拍，海德堡照片還在整理中)

海德堡、圖賓根及弗萊堡並列為三大德國大學城，他們都位於巴登—符騰堡州(Baden-Wurttemberg)，我很幸運去過其中兩個，圖賓根的名氣其實遠不如海德堡。圖賓根在工業城斯圖加特附近，海德堡則在旅遊重鎮羅曼蒂克大道附近，兩者的地利之便立見高下；不過兩處都有古堡，也都有內卡河流過，風情倒是十分接近，也都有很濃郁的人文氣息，並孕育了許多名人，有許多故事在此流傳。

海德堡有將近十五萬的居民，其中來自各地的學生佔了約三萬，比例高達五分之一，但這還不夠看，圖賓根只有八萬七千位居民，學生就佔了兩萬兩千人，佔了約四分之一，也難怪圖賓根會成為德國居民平均年齡最輕的城市。

比起海德堡，圖賓根顯得小巧許多，從海德堡火車站到海德堡，還要搭一段33號公車，但從圖賓根車站進入舊城區，走路僅要幾分鐘。海德堡的規模要比圖賓根大很多，如果說海德堡有種壯闊的美，圖賓根的美就屬於細緻的，但海德堡多了現代感，因為在十七世紀末時曾被法國人摧毀，十八世紀才改建成現在的模樣，圖賓根則保留了中世紀的古樸感覺。

跨過一座橫跨內卡河的橋，就會進入圖賓根舊城區，內卡河兩畔都是五彩繽紛的屋舍，因為這天下著雨，露天的咖啡座乏人問津，河上的遊船也都休息著，彷彿時間停止在十五、十六世紀。

後來我才發現，流經海德堡的也是內卡河，不過，內卡河在海德堡這一段要顯得氣勢壯闊的多，河面相當寬闊，將海德堡區分為南岸的老城區及北岸的新故鄉區，還有一座美麗的老橋(Alte Brucke)橫跨其中，我在海德堡的幾天中，不知在老橋的兩岸來回走了幾趟，從老橋上眺望南岸的古堡，是我印象中海德堡最美的畫面。

我最喜歡的海德堡，應該就是哲學家之道了，這是康德、歌德、舒曼都很愛散步的地方。那天傍晚，我從老橋走到對岸，沿著哲學家之道漫步回青年旅館，先是爬上一小段很有Fu的石板路，然後就是平路了，可以眺望對岸的舊城，後來天色慢慢變暗了，燈火一一在視野中點亮，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一口氣擁有了暮色與夜色；下山處則有不少高級別墅，他們每天都能擁有這樣的景色，是少數比我更幸運的人。

相較於海德堡總是遊客如織，圖賓根的腳步是悠閒許多的，因為幾乎都是徒步區，所以格外沒有壓力。圖賓根的建築多半都建造於十五到十六世紀，山形牆建築及木條屋充滿德國風味，這裡有不少可愛的小店鋪，還有幾座規模不大的小教堂，不會給人龐大的壓迫感，因而更覺可親。

圖賓根主要市區不大，過橋後左轉再右轉，就會看到史帝夫茲(Stiftskirche)大教堂，這座教堂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沿著木市場街(Holzmarkt)及教堂巷(Kirchegasse)繼續前行，沒多久就到市政廳及市集廣場了，文藝復興風格的立面及鐘樓頗具特色，可惜我們在下午才抵達這裡，沒能感受早上市集的熱鬧與人情味。

為了找尋真正的校園，我一路沿著蜿蜒的小徑往北走，跨過一個車行的大馬路後，就到了另一座山頭，沿著階梯往上爬，這裡的確有一些系所的校舍，其中在一個看似行政大樓的建築前，還有個噴泉花園，這是眺望舊城區及霍亨圖賓根城堡(Schloss Hohentübingen)最佳的平台。

找到校園的感覺後，我心滿意足的走回舊城區，途中經過可愛的阿莫水道，這條原本僅是兩公尺寬的下水道，卻因為水道旁的住家都有狹窄小橋跨越，並且種植花花草草，後來更讓露天餐館爭相借景，構成非常特別的景觀；雖然難以與威尼斯或布魯日相提並論，但還算是別有風情。

後來我沿著狹窄陡峭的階梯上行，竟然毫無預期的到了霍亨圖賓根城堡，可能是因為城堡佇立在山頭上，這裡幾乎看不到其他觀光客，經過一個羅馬式的城門後，就可進入長方形的城堡基地。

沒有看到觀光客，反而是沿路看到不少穿著正式的年輕男女往山下走，原本以為是開會或開趴之類的，後來看到了長長的禮車，以及正在拍照的新郎新娘，才恍然大悟，新郎新娘有專業攝影師在拍照，我也在旁邊偷拍，分享他們的喜悅。後來我想到在市集廣場，看到有某個窗戶寫上今晚結婚快樂的祝福語，應該就是恭賀這對新人吧！

巧的是，我在海德堡時，也在穀物市集(Kornmarkt)遇到一對舉行腳踏車婚禮的新人，我猜可能是這裡畢業的大學生，才會有這麼新潮且環保的點子。

海德堡也有個城堡，雖然規模非常可觀，但它像是廢墟一般矗立在山頭上，感覺像是輝煌榮耀被定格在歷史的某個扉頁，大家只能從外表的壯觀來想像當時的氣勢。其實城堡不是全然的廢墟，裡頭還有禮拜堂、宴會廳、音樂廳、展覽館及大酒桶可以使用及參觀，另外在暑假期間會舉辦戲劇節，整座城堡彷彿又從歷史中活了起來。

海德堡大學是德國最古老的大學，興建於1386年，六百多年下來，當然培育了無數人才，出過十位諾貝爾獎得主。音樂家舒曼在這裡散步時，找到源源不絕的音樂靈感；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在內卡河畔飲酒暢談，奠定現代社會學的基礎；哲學家黑格爾在這裡完成了他的唯心主義哲學體系；歌德在此愛上了瑪麗安娜，在城堡花園留下經典的浪漫故事。

因為有這麼多名人留下精彩的故事，所以無論在舊城區最熱鬧的豪普特街，或是在對岸幽靜的哲學家之道，總會覺得是踩在哲人墨客的土地上，吸收歷史及文化的養分。

圖賓根大學的歷史沒有海德堡大學久，但從1477年創校至今也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了，也培育無數名人，其中黑格爾、荷爾德林、謝林曾是同窗兼室友，後來各自在哲學與文學上創造非凡的成就，至今內卡河畔的荷爾德林塔(其舊居)還是遊客必到的景點，二十年前圖賓根市及圖賓根大學也創辦了荷爾德林獎，以鼓勵對德語文學有傑出貢獻的人士。

我在圖賓根僅停留一個下午，所以沒有機會去內卡河遊船，也沒去河中小島散步，連荷爾德林塔都沒去，但我很喜歡舊城區的石板路，因為圖賓根建立在好幾座山丘上，石板路不僅蜿蜒曲折，還上上下下，但每個轉彎都可能是驚喜，漫步其中頗有在九份的味道；不過，我對圖賓根沒有九份熟悉，所以後來一度迷路了，在非常狹窄的巷弄間穿來穿去，後來當然還是順利找到來時路，畢竟小鎮就這麼點大，迷路也毫不令人擔心。

老實說，除了另一個山上的幾棟校舍外，我一直不覺得圖賓根是個大學城。也難怪，大學的校園已經與這座小城完全融合在一起了，就連這座古堡絕大部分都已成為校舍，供作考古系及神學系使用；在舊城區不起眼的民宅中，也常有校舍隱藏其中，例如大教堂原本的儲存樓(Pfleghof)，就被改建成學生宿舍，原本果汁工廠如今成為音樂系的演奏廳。

海德堡也是如此，老城區裡頭雖有許多大學校舍及系所，但已完全與城鎮融為一體。我常想，為何德國的大學城不用圍牆，也不用與城鎮劃清界限，亞洲及美國較為現代的大學很難看到這種景象，究竟是歷史太久的自然演化，還是學風自由入世使然，至今我還沒有完整答案；我能確定的一點是，德國採取免費的大學教育，所以可以將校園開放，甚至讓居民與學生一起分享知識，所以不用築起圍牆，保護那些擠進這個窄門的特權份子吧！

不過，過去的德國大學還是很有權威的，海德堡大學就有非常著名的大學生禁閉室(studentenkarzer)，關在裡頭的學生無處抒發，用蠟燭餘灰在天花板及牆壁上塗鴉或寫字，形成非常有趣的畫面，可惜我看不懂德文，無法瞭解其中的意涵；門旁還列出了曾經被關學生的名冊及照片，如果知道進來這裡可以「名留青史」，我猜一定有更多學生會想盡辦法，幹點讓校方難以接受的壞事。

圖賓根大學也有個禁閉室，位於莫茲巷(Muenzgasse)二十號，在十六世紀到十九世紀的三百多年間，曾經關過無數違反校規的學生，像是賭博、夜間偷溜出宿舍、重要典禮缺席等，這些學生同樣在牆壁上塗鴉發洩，但後來校方請畫師覆以聖經的故事與詩句，簡直成了德國版的敦煌佛教壁畫，讓這些自由創作的塗鴉成為歷史。

無論是自由或壓抑，思想家的心靈是不受禁錮的，就算黑暗中只有一個小小的鐵窗，他們都可以看到廣闊的世界，那可能是柏拉圖的天空，也可能是黑格爾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