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夢一場

閉上眼睛愛到倔強　我嘲笑著你說過的天堂

用回憶去療傷　去眺望　去抵抗拍打胸膛的海浪

閉上眼睛愛到成長　現實從不在誰面前投降

讓你我越沮喪　越凝望　越流浪　越懂要去的地方

閉上眼睛愛－戴愛玲

以愛止愛

　　民宿主人帶我們來到閣樓套房。我們步行過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而我們這群年輕人大包小包的，倒是主人－一個中年的大叔－一派輕鬆的領在最前頭。大叔首先打開了兩間雙人房，我們其中的兩對情侶就各自分配了房間；剩我、禹晴、季煒。大叔又往前走，開了一間雙人房、一間單人房。

　　其實，這真的很尷尬。因為我、禹晴、季煒，正處於最剪不斷理還亂的三角關係中。並不是說誰是元配、誰是小三，只是大家都很難解釋。我很明白禹晴她完完全全就是季煒的理想型；大大的眼睛、白白的臉蛋、漂亮的頭髮也整理的乾乾淨淨；說話溫柔，笑容甜美；人很開朗、風趣，是第一次認識就會給人留下好印象的女孩。而我，我的外型不比禹晴那麼亮眼，個性也比較陰鬱。我不擅長面對人群、陌生人，不喜歡說話、不喜歡笑、不喜歡吃甜食。簡單來說，我很乏味。

　　而季煒，他跟禹晴很相配；他不是那種大明星的帥氣，而是氣質，給人的感覺就是很舒服、不油膩，做人很有條理，個性幽默、心思細膩。我覺得，他若跟禹晴在一起，任誰都不會有意見，就算是我。

　　但是，他卻沒有跟禹晴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連我也知道，禹晴喜歡季煒，可是他們卻不在一起。

　　大叔打開一間雙人房、一間單人房。想當然爾，我將要跟禹晴同房，而季煒住單人房。

　　我跟禹晴都很喜歡季煒，但我們不競爭。我們各過各的生活、各走各的路，各交各的朋友、各調整各的心態。我們並沒有特別要好，只是因為沒有其他房間了，所以這幾晚我們同房。但其實若有其他的選項，我想禹晴應該跟我一樣會做其他的選擇。

　　我和禹晴走進房裡，一起討論了一下要怎麼分配各自的區域，有結論後就各自轉身安置自己的行李。

　　我的東西不多，就只有兩三套衣服、盥洗用具、一台單眼相機、充電器和隨身物品這樣而已。禹晴的東西比較多，雖然也只是幾套衣服、盥洗用具，但她還自己帶了吹風機和一些瓶瓶罐罐的保養品。我們稍微整理了一下，拖到後來真的再怎麼樣也整理不出個所以然後，我們才轉過身來環視這個房間。

　　我們租的是閣樓的套房，所以天花板斜斜的，還看得到橫樑。而那根橫樑看上去撐住這房子已經很久一段時間了，但一點都沒有脆弱的感覺，反而給人一種穩重的氣派感，好像房子有這橫樑就可以再屹立百年的樣子。這房間也很大，兩張單人床中間用一扇窗區隔開，那窗子蠻大的，我看見禹晴將整個身子探出去向外望。

「小心點，禹晴。」我出聲提醒她。

「沒事的啦！」禹晴對我甜甜一笑。

　　休息了一會兒，我們便到民宿門口集合。同行中還有人還沒下來，於是我在附近轉轉，順便又多拍了幾張照。我細細觀望著這棟我們要住好幾天的民宿，外觀的設計是對稱的，讓人很有安全感。整棟房子看上去有些洋味兒。

　　待我們人都到齊後，禹晴提議大家在民宿前拍張合照。我沒有帶腳架，所以我不打算入鏡，但季煒請民宿裡的服務生替我們拍照，所以我只好默默的走進隊伍中。拍完後，我收好相機，村長也在這個時候來了，他要充當我們的導遊，帶我們逛逛村子。

　　同行中的兩對情侶分別是正守和小彤、以恩和子瑩。我和以恩、子瑩比較好，禹晴和季煒則和正守、小彤比較好。我和子瑩走在最後面，因為我喜歡拍照；以恩稍稍走在我們前面一點；而季煒、禹晴、正守和小彤就跟著村長走在隊伍最前面。他們四個和村長有說有笑，氣氛很快就熱絡了起來。

　　我默默地四處觀望著，有時看到一些好看的樹啊、花的，就舉起相機拍下來；有時聽見前方傳來他們四人與村長爽朗的笑聲，我也會回過頭來看一下，若是他們的笑容很漂亮，我也會拍下來。以恩和子瑩陪著我，偶爾也會要求我幫他們拍幾張合照。整個路程我很沉默，但是不停不停地按下快門，讓我覺得這趟路很充實。

　　村長帶我們到很受當地村民喜愛的餐館。這間餐館的設計很別緻，也很有洋味兒。有別於民宿的大理石外觀，這家餐館用的是看上去感到較為溫暖的木材作為外觀，昏黃的燈照映著門、窗，有家的感覺。

　　餐館外是主人的菜園，這餐館之所以有名是因為他們的菜都是自己栽種的，健康又無污染，村長很推薦。聽說他們的後院還有養雞、豬等，所以他們晚餐桌上的不只是蔬菜類是自耕，甚至連肉類也是自養。這麼閒情逸致的生活，果然很適合這樣的世外桃源。

　　村長進去幫我們安排今晚的晚餐，讓我們先在外頭等著。我又多拍了幾張。我特別喜歡門窗上那些昏黃的小燈，除了設計雅緻，更覺得那樣的光線打下來讓氣氛變的很唯美。

　　禹晴和季煒一起觀賞著菜園邊種植的玫瑰花、山茶花，正守、小彤和以恩、子瑩在研究餐館門外的菜單，我一個人到處走走晃晃拍拍。

「幫你們拍一張吧！」我向那兩對小情侶們開口。他們很開心的拍了幾張，又問我要不要也一起拍。我微笑著擺擺手，就走向禹晴和季煒那裡。

「要不要拍一張？」我舉起相機。

「好啊！」禹晴開心道。

　　我幫他們倆拍了幾張後，向他們點點頭。此時禹晴也開口了：「紗織要不要我幫妳和季煒也拍幾張？」

「喔不了！」我一樣擺擺手，笑笑地離開了。

　　好在他們也沒有勉強我。我愛拍照，但我喜歡當掌鏡的那個人。

　　村長安排好以後，我們也進去了餐館。而裡頭的裝潢也讓我們很意外，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田園風格，但多了一份「回家」的感覺。

　　晚餐很完美。蔬菜都很甜美、魚肉類也很新鮮、飯後甜點更讓女孩們幸福到極點。

「好棒喔！」子瑩和小彤對於蛋糕盤上的白巧克力蛋糕很興奮。連禹晴也迫不及待的嚐了一口，然後露出滿意的表情。

「嚐嚐看嘛！」子瑩看我沒有動手，於是向我建議道。

「不了！我喝茶就好！」帶點苦澀的紅茶比較合我的味蕾。

「這樣對廚師們不禮貌喔！」小彤也幫腔道。

　　大家笑笑。我也只好拿起蛋糕叉淺嚐了一口。味道其實不錯，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甜膩，是很清爽的白巧克力。

「嗯，我也覺得好吃！」說著，我又嚐了一口。

　　我的嘴角勾起平時不常見的微笑。大家看我不討厭，也放心地繼續吃蛋糕。

　　我並沒有把蛋糕吃完，倒是紅茶多喝了兩杯。服務生上來收走我們不用的餐盤後，村長還另外再幫我們開了一支紅酒。

「小犬從國外帶回來的，不是什麼美酒，大家笑納！」村長最有趣的地方就是講很像古人。他笑笑的，大家也跟著笑了。

　　大家又聊了一陣。忽然有一位穿著廚師服裝的男人朝我們走來。

「各位打擾了。請問剛剛是不是有一位客人吃不習慣我們的甜點？」他揚著禮貌的淺笑，讓我們不會感覺被冒犯。

　　而大家一聽他這麼說，就知道他是在說我。

「不好意思。」我示意他「我不是吃不習慣，我只是本身不愛吃甜食而已。」我盡量學他禮貌淺笑，但我不知道成不成功。

「跟我猜想的一樣。」他又笑了。我不禁納悶起來怎麼會有人笑起來這麼好看「這裡是我減少了糖的份量之後的改良版，不嫌棄的話，希望妳能品嚐看看。」他將手中的紙袋交給我，我收下了。

　　他又笑了一次，然後轉向村長道：「爸，我今天會很晚回家，你就先休息吧！」

　　我們這群人愣了一會兒，然後露出驚訝的表情。

「怎麼？我沒跟你們說我二兒子是這兒的甜點師嗎？」村長呵呵呵地說道。

　　甜點師兒子跟我們小聊了一會兒，然後就要回工作崗位了。

「那個蛋糕，是我的作品。」他直直望進我眼裡「當然，若還是不能接受的話就不用勉強。」他留下最後一個微笑，向大家點個頭，然後就離開了。

　　大家的話題圍繞著甜點師兒子聊了很久。原來他才二十七、八歲，不比我們大多少，從高中開始就喜歡烹飪，尤其是做甜點。大學就讀烹飪學校，畢業後到國外做學徒，前些年才回國，卻沒有自己開店，反而回來老家，在老友的店裡做事。

「他呀！是個固執的孩子，當初我不放心他去國外，他硬要去！現在他回來了，我要讓他開店，他又不開，硬是要在這種鄉下地方做蛋糕。怎麼也說不過他！」村長說著笑著，我們都知道他還是會由著兒子去做決定。

　　晚餐在很愉快的氣氛下結束了。

　　因為那支紅酒的關係，我們帶著微醺的燥熱，乘著夜色，慢慢步回民宿。

　　我不勝酒力，始終走在隊伍最後面。因為熱，我把長髮全部拉到一邊，露出後頸。正守、小彤、以恩、子瑩在最前面勾肩搭背的笑鬧著，季煒和禹晴走我前面一點點，但我仍然聽的見他們在聊天；現在村長反而陪著我走在後面。

「小姑娘，不常喝酒吧？」村長調侃我。

「對啊！我就是一杯倒！」我呵呵笑。季煒和禹晴轉過頭來看我。我覺得是我的笑聲嚇到他們了。

　　我淘氣的對他們吐了吐舌頭，然後舉起相機，趁他們還沒會意過來的時後按下快門。

　　我向後倒下，季煒衝了過來…

「妳是不是喝醉了？」他在最後一刻扶住我「禹晴妳和村長一起先去前面吧！我來照顧紗織。」

「我其實沒有醉！我只是有點暈而已！」我不習慣和季煒單獨相處。看著禹晴和村長走向前，我也好想加入他們。

　　能走在季煒身邊的，只有禹晴而已吧！

「我知道。」季煒攬著我的肩膀「我知道妳沒醉。」

　　我沒有說話，也說不出一句話。

　　我和季煒就這麼肩併著肩走在最後面。這過份的靠近讓我很緊張，可是我也不伸手制止，就任憑著他和他的體溫貼近我。

「妳今天吃了蛋糕、喝了酒，還有呵呵笑。」季煒忽然開口。我不知道他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妳吐舌頭的樣子很可愛。還有…」他停頓了一下。

　　我抬起頭看他，他也低頭看我。

「妳把頭髮這樣弄很好看！」他的呼吸打在我的額頭、臉頰和脖子。

　　我輕輕掙開他靠在我肩上的手。我果然還是不習慣這樣的距離。

　　季煒沒有再把手搭上來。但我們還是走在一起。

*** ***

　　回到了民宿，我們一行人各自回房。我沒有跟禹晴打招呼，只是紅著臉把自己關進浴室。她並沒有發現我的異狀，可能以為我是因為喝酒所以不太舒服。

　　我迅速洗好澡。回到房間時發現禹晴出去了。我換上乾淨的衣服，將單眼相機拿去充電，吹乾頭髮，動作一氣呵成。禹晴還是沒有回來。

　　正當我準備就寢的時候，我瞥見了甜點師兒子給我的紙袋。

　　回想起今晚，突然覺得很納悶。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我可以因為一口蛋糕就微笑，因為一杯酒變的調皮？今晚各種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我很心煩意亂。我必須要透透氣！

　　我將長髮隨意地紮了起來，換上薄T恤、牛仔褲，然後就拎著紙袋出門了。

　　民宿外有幾座長椅，我在離門口稍微有點遠的地方坐了下來。月色很美，星光也很亮，附近有幾盞路燈照亮了小路；矮樹叢的花兒也睡了，但空氣中還是飄著淡淡幽香。我胡思亂想著一大堆事，我的事、禹晴的事、季煒的事…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我聽見腳步聲靠近。

　　我一回頭，看見竟然是甜點師兒子。

「嘿！」我站起來向他打招呼。他穿著寬大的針織衫和牛仔褲，看上去很隨興。

「哈囉！」他還是笑著「睡不著啊？」

「不！只是想在睡前吃點甜點。」我指指那個紙袋。

　　他似乎很高興。嘴角的笑容又擴大了一點。

「我叫昱軒。」他向我伸出手。

「我叫紗織。」我們握手「呃…請問你為什這麼晚了還出現在這兒啊？」

「民宿是我大哥經營的。」他還是笑著。

　　他和我一起坐下來。其實，我很害怕跟陌生人單獨相處，所以我很訝異，一般來說，我現在應該正絞盡腦汁地找藉口要回去。但今天的我，已經讓我自己訝異很多次了，於是我試著輕鬆面對。

　　昱軒替我拆掉蛋糕外包裝，然後再遞給我。

「嚐嚐看。」他始終笑著。

　　我聽他的話嚐了一口。比剛剛在餐館裡吃到的更清爽，甜味還是有，但不會很困擾我。蛋糕之中夾了柳橙果醬，恰好中和了那淡淡的甜味，然後在嘴裡留下酸酸的果香。

「嗯。很棒！」我猜，我又笑了。

「以後餐館會賣這種蛋糕。」昱軒道「既然妳喜歡的話。」

　　今天晚上，他第二次像現在這樣望進我眼裡。

「這蛋糕的名字…」我想他應該能在我眼裡看見微笑的自己「叫『天使的微笑』。」

　　很清楚地，我在他眼中看見了微笑的自己。

　　我感到有點尷尬，但我說不出些什麼來化解。原本僵在臉上的微笑，現在應該收起來了。我別過頭，任由沉默瘋狂瀰漫著。

「對不起，我不太懂得跟陌生人相處…我不太懂得怎麼跟陌生人相處。」我吃著螺絲道。

「那… 需要我再提醒妳一次我的名字嗎？」昱軒輕笑道。

「不，不是那個意思！」他讓我好緊張「我想我應該要放輕鬆的！」

「妳是需要放輕鬆！吃甜的東西可以放輕鬆，妳應該常吃！」他點點頭，很同意自己的說法「妳也要常常綁頭髮！」他像陳述事實一樣地說的很篤定。

　　他看著我，而我默默地吃著蛋糕。直到遠處再度傳來聲響，一個女孩在啜泣的聲音。我的心糾了一下，那是禹晴。

　　我和昱軒一起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起身朝那裡走去。我們盡量壓低腳步聲。接近那裡時，我發現季煒也在那裡。

　　他抱著禹晴，禹晴哭著。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以讓禹晴哭倒在季煒懷裡。只是心底一直有種莫名的感覺在蠢動著，不是訝異、不是難過，而是很清晰的忌妒。明明是第一次這麼深刻地去感受，可是我對這感覺卻一點也不陌生，就好像…它潛伏多時，現在覺醒。

　　我別過頭，眼淚輕輕地掉。扶著昱軒手臂的右手被我握緊，於是他低頭看我。明明知道對方是今晚才遇見的陌生人，但我就是控制不住的掉眼淚。我努力不讓他看見我在哭，使力憋住氣，身體還是不斷地抖動。我一定哭的很慘吧！

　　一絲溫暖從我的臉頰擴散，我抬眼，看見身旁這個陌生男孩在幫我拭淚。

　　太可笑了！明明是陌生人啊！他應該也是第一次看見陌生女孩的眼淚吧？為什麼他的神情這麼泰然自若？

　　我知道我在遷怒。看見季煒和禹晴在一起，我吃醋然後遷怒。

　　既使我都知道，我卻沒辦法理性一點，沒辦法像平常一樣，就事論事。我想，在這樣的愛情裡，誰都會變得自私吧！

「為什麼，現在在我身邊的不是他？」我一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

　　昱軒停了下來。顯然他也很驚訝我會這麼說。於是他慢慢把手放下，然後開口道：「我送妳回房吧！」

　　我順從地跟著他轉過身，可是還是偷偷地朝季煒和禹晴的方向瞄了最後一眼。我很在意到底是什麼事讓禹晴難過成這樣。

「對不起。」我和昱軒在閣樓套房的門口。那種致命的愧疚感壓的我喘不過氣，我必須要道歉「你明明在安慰我，我卻對你說那種話。」我低著頭。

「沒關係！」昱軒緩緩道「你們沒事吧？」

「我們…」我抬起頭，第一次像他望著我雙眼一樣地望進他眼裡「我們，有太多太多事。」

　　昱軒並沒有多問。我們互道晚安，然後我就進房了。

　　我用力將自己摔進床裡，一閉上眼就浮現季煒和禹晴的畫面。今晚，會失眠吧？

*** ***

　　出乎我意料地，禹晴和季煒完全沒有一絲不對勁的表現。就好像那只是我的夢一樣！而我也沒有多問，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在場。我只是，努力地跟他們裝得一樣，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第二件出乎我意料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是我們和昱軒的緣分。一直以為昨天晚上我對他說了那麼失禮的話之後，他就不會再搭理我了─至少到第二天的早餐之前我是這麼想的─沒想到第二天開始，由他代替村長來作響導的工作。

「你不是餐館的甜點師傅嗎？難道不用上班？」我問他。

「我這幾天休假，來兼職啊！」他道。我漸漸熟悉他的笑容了。

　　我想我一定笑了，因為大家都看著我。但我並不習慣成為焦點，所以我很快的又收起了笑容。

「其實村子蠻小的耶！」小彤看著地圖「不然，昱軒你口頭告訴我們可以去哪裡打發時間，我們各自再決定要怎麼分配就好了。」

「那這樣我過來就沒有意義啦！」昱軒道。

「如果照你這樣帶的話，我們很可能一天就走完全村了！那剩下幾天要幹麻？」子瑩也同意小彤。

　　我知道，其實小彤和子瑩只是想跟正守、以恩膩在一起，這點我無話可說。我擔心的是，季煒和禹晴是否會丟下我。昨晚的情景又悄悄浮現在我腦海。

　　我低下頭，沒有參與討論。季煒忽然攬住我的肩膀，很開心地道：「這點子不錯！我昨天有看到幾個地方景色還不錯，紗織我等等帶妳去！」

　　我說過，我不習慣跟季煒靠得太近。於是我沒說什麼，只是略顯緊張的點點頭，然後望向禹晴，希望她不會介意。禹晴看上去似乎不是很介意，我才鬆了一口氣。

「禹晴和昱軒一起吧！」季煒很有禮貌地還是邀了昱軒。他點點頭，看著我和季煒，他頭一次露出尷尬的表情。

　　在大家決定好各自的行程後，兩隊小情侶自成兩組，季煒、禹晴、昱軒和我則要一起去村子邊境賞花。

「這樣就沒有紗織幫忙拍照了！」正守和以恩他們比較想團體行動。

「我們自己有帶相機啦！」小彤道。

「紗織的單眼畫素比較高，拍起來比較漂亮！」以恩道。

「那你跟他們去吧！」子瑩調侃他。

　　兩對小情侶笑笑鬧鬧的，相較下來，我們這四個人沉悶許多。我想是因為太尷尬了！我還以為季煒會跟禹晴一起去，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收好相機，像平常一樣走在隊伍最後方。但是季煒卻過來和我走在一起，讓禹晴和昱軒走在前方。為了掩飾又尷尬又緊張的情緒，我只好又舉起相機不停的拍。有時拍季煒、有時拍禹晴、有時拍他們兩人的合照，他們兩個還搶過了相機幫我拍照。現在相機在季煒和禹晴手上，他們在檢視剛剛拍的照片。於是我偷偷溜到昱軒身邊。

「對不起，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我悄聲道。

「不會。我很久沒有散步了。有你們在旁邊打打鬧鬧，我覺得很輕鬆。」昱軒輕笑。他一直都把笑容掛在臉上，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覺得沒有關係。但是我心裡湧起一股想將他拍下來的欲望。

「等等…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願意讓我幫你拍照嗎？」我鼓起勇氣問他。

「呃…」他歪著頭「可以啊！你們不覺得拍我這個陌生人很奇怪的話，是可以讓妳拍啦！」他又笑了一下。

　　認識昱軒是一種新的體驗，得到的感覺也是全新的。彷彿，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將他看成陌生人。

　　我們一路上拍拍照、聊聊天。昱軒愛笑的個性讓他和季煒、禹晴很快地變成了朋友。說真的，我有點羨慕他。

「妳把頭髮綁起來了！」不知何時，季煒從我身後閃了出來。我點頭取代回答。

「很好看！」他衝著我微笑。這個笑容跟昱軒的一樣好看。我有點不知所措，只好也揚起淡淡的微笑。遠遠地，我看見昱軒和禹晴在另一邊，而昱軒正朝我們的方向看著。

「妳跟昱軒什麼時候這麼好的啊？」季煒隨口問道。我不能讓他知道我昨晚看見他跟禹晴的事。

「昨晚在民宿外面遇到，一起吃他給我的蛋糕。」我還刻意報了反方向的位置給他，讓他認為我們沒碰見他們。

「我還以為，妳不太會跟陌生人相處。」季煒挑著眉「幾年過去了，妳也長大了嘛！」他摸摸我的頭。

　　我的笑容擴大了。又道：「是好事，不是嗎？」

　　季煒也跟著笑了。

　　要是在幾天前，我絕不相信我會有機會跟季煒一起聊天、一起笑，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那是禹晴的權利。可是現在我在這裡，我也能聊天、也能笑了。季煒會注意到這樣的我嗎？

　　我們在這裡停留了一下，接近傍晚才回民宿。我們回到民宿的時候，那兩對小情侶都還沒回來。事實上，他們幾乎是半夜才回來，身上還帶著酒氣。雖然他們沒有喝醉，但感覺的出來他們喝了不少。

　　而接下來幾天，昱軒都來陪我們。陪我們吃飯、陪我們聊天、陪我們到處走走晃晃、陪我們微笑。小彤和子瑩似乎很期待昱軒，我不知道她們在期待什麼，但每次他出現，她們總是有意無意的把我和他推在一起。

　　很奇怪的是，我並不反感。

　　對於昱軒的笑容、昱軒的蛋糕，我不會反感。我也不否認我喜歡他，但我覺得對他的喜歡，跟對季煒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子瑩和我聊過，我毫不避諱的告訴她我對昱軒有好感。而子瑩也認為我該順著自己的心意和他們相處。我喜歡季煒很多年了，禹晴也是，但是季煒從來沒有對我們任何一個表示過什麼。我開始認為他不喜歡我們任何一個，而且很努力底想維持著朋友的關係。

*** ***

「紗織，妳覺得，妳能愛季煒多久？」禹晴從冰箱裡拿出兩瓶啤酒，給了我一瓶。這是她這幾天以來問我的第一個私人問題。

「怎麼突然這麼問？」說實在的，我嚇了一跳。也不想馬上回答。

「因為，季煒好像愛上紗織了。」禹晴說的好直接，直接到我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怎麼這樣說！他從沒有過任何表示。」良久，我才這麼道「禹晴，要說愛，我覺得妳比我更適合季煒。」我是說實話。

　　禹晴沒有說話。我覺得她看起來快哭了。

「我是說真的，一點都不矯情的告訴妳我的想法。我也很愛他，但是妳真的比我更配他，這點我無話可說。」我把一直以來我對這段三角戀的看法說了出來。

「可是季煒都跟我說了。」禹晴偷偷擦著眼淚「第一天晚上就跟我說了。」

　　這次換我沒有說話。

　　那為什麼，這幾天他們相處的這麼自然？他們第一天就把話攤開來講明了，為什麼我是最後一個知道？

　　我縮回床上。不再跟禹晴說任何一句話。

「紗織，對不起！一直沒跟妳說。」禹晴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很愛季煒。我有自信說我比妳更愛他！因為我看的出來，妳現在應該也很喜歡昱軒。」

　　我還是沒有說話。

「我想，如果妳會喜歡上別的男生，是不是代表我的愛比妳的愛更深刻？」禹晴繼續說道「可是我發現，季煒似乎不在乎妳喜歡昱軒。季煒的愛，跟我的愛一樣深刻，對不對？」

　　我仍然不發一語。

「問妳一個假設性問題：如果有一天，妳回到了當初我和季煒相遇的那個原點，而妳有能力去決定要不要讓我們相遇，妳會怎麼選擇？」禹晴甜甜的嗓音還帶著鼻音，連我這個情敵聽了都覺得心疼，季煒又怎麼可能不會愛上她？

　　我起身，看著她，卻還是沒有開口。

「如果是我，我不會讓你們相遇！」禹晴說道。她直直望進我的眼裡。她的眼裡沒有難過、沒有憤怒，跟那天的我一樣，是很清晰的忌妒。

「禹晴，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緩緩開口道「只是，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是簡單的誰愛或不愛就能解決。這麼多年的三角關係，要解也絕對不會是一天兩天就能解的。」我抬眼確認禹晴有在聽。

　　我們沒有再說些什麼。

　　今晚，是這趟旅程第二次失眠。我想，對禹晴來說，應該也是。

*** ***

　　今天是待在這個村子的最後一天，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啟程回去了。我默默地將可以先收的行李整理好，而禹晴也在房間的另一端整理自己的東西。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們都沒什麼交集，大家都感到有些不對勁，甚至連昱軒也感覺的出來。但是他們沒有一個開口問我們，甚至連季煒都沒開口。

　　大家都出去買禮物，我一個人留在民宿大廳。我的單眼充電充的飽飽的，我一張一張的檢視。從第一張開始，大多是民宿附近的景觀，然後是一張大合照，猛然地躍進我的視線。

『我是季煒。』他對我伸出手，露出爽朗的笑容。第一次見面時，我就開始默默地將他刻進我心裡。

　　然後又是一大堆村子裡的風景，偶爾出現正守和小彤、以恩和子瑩、村長、季煒和禹晴。我看著這些我親手拍下的照片，心裡揣測著我當時的想法。我是真的願意為季煒和禹晴拍合照嗎？還是我只是努力想裝成一個大方的女生？

『紗織不吃甜嗎？好奇怪喔！女生不都超愛吃甜食的嗎？』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見訝異的表情，那股直接望穿我的眼神，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能撥動我心弦。

　　接下來是我喝醉時替季煒和禹晴拍的那張照片。他們的表情是嚇一跳的樣子，我記得那時我在笑，還吐舌頭。那是遇到昱軒的第一晚。那一晚還看見季煒抱著哭泣的禹晴。

『紗織好酷喔！妳不管聽到再怎麼好笑的事都不會想笑嗎？』我記得那時他的語氣很好奇，好像剛發現了新事物一樣。而那時的我卻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會啊！』

　　我的手指按著相機按鍵，照片不停不停跳著。風景、風景、風景、風景… 又是季煒和禹晴！有時是季煒的獨照，有時是禹晴的獨照，有時是他倆的合照。接著出現了我的照片。我嚇了一跳，這應該是季煒拍的。更意外的是，他的技巧很好！

『紗織玩攝影啊？女生很少有這個興趣的吧？』季煒是朋友之中第一個注意到我的單眼的人。而他之後還讀了點相關的工具書，我有時遇到問題甚至還會找他幫忙。他不買相機，那讀那些書只是為了幫我嗎？

　　然後，相機裡出現了昱軒的照片。他笑著，眼睛瞇瞇的，嘴角勾的很漂亮。他答應讓我拍他，並給了我一個這麼美的笑容。之後是季煒、禹晴、昱軒三個人的幾張合照，還有，季煒幫我和昱軒拍的合照。那時的季煒，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幫我們拍照的呢？

　　我將這幾天的照片看過了一輪，對季煒的思念、對昱軒的好感也重新感受了一輪。是否，我的心容的下這麼多份愛？那麼，禹晴的愛又和我一不一樣？

*** ***

　　到了晚餐時間，村長出現了。大家開心地跟他打招呼，而他問著昱軒有沒有好好招待我們。

「這些是要帶來給你們最後一晚的招待的！小地方，沒有什麼好東西能拿出來！」村長又為我們帶了好幾支紅酒。

　　晚飯後，我們在民宿的交誼廳喝酒。一群人席地而坐。天花板上吊著大型蠟燭台，牆上還有一座壁爐。昏黃的燈光照映著人們，隨著爐火光拉長的影子舞著。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舒服的氛圍。

　　昱軒拿出他為我們做的蛋糕，女孩們興奮的大叫著，連男孩們都很期待。他們圍著蛋糕，正在分盤。

「這是妳的。」昱軒走到我旁邊坐下。他給了我一個小紙袋。

　　我笑著。大概是酒喝太快了！

　　我拆開來看見裡面的蛋糕。是「天使的微笑」。

　　有種莫名的興奮感在我心底蔓延，這感覺強烈的讓我笑出聲音來，使得圍著蛋糕的他們回過頭來看我們。

「為什麼紗織有專屬蛋糕！」正守大叫。

「她不吃甜。」昱軒笑道。短短一句話打的他無法回嘴。正守吐吐舌頭，又回過頭去等著搶最大份的蛋糕。

　　季煒也移到我們這裡來坐。我看見禹晴在另一邊朝我們這邊望。

　　兩個大男孩分別坐在我左右兩方，我默默地吃著蛋糕。這尷尬的情形持續的有點久，直到小彤拿著空酒瓶說要玩「真心話」。她把我們三個叫回隊伍中，我們圍成一大圈，由猜拳贏的人轉酒瓶，酒瓶停下來後瓶口指著誰，贏的人就可以問他一個問題，被指到的人比須說實話。就是，眾所皆知的「真心話」遊戲。

「說！你們住在民宿中的這幾天有沒有做？」小彤氣勢洶洶地問子瑩。

「有啦！」子瑩紅著臉蛋回答道。

「上次妳手機裡的那個男的還有沒有跟妳聯絡？」這次換正守問小彤。

「當然沒有啊！」小彤小鳥依人地窩在正守旁邊。

「季煒，幾時要交女朋友？」以恩一問完這個問題就被子瑩用手肘用力地撞了一下。

「隨時。」季煒巧妙地避開敏感的部份。我想我跟禹晴對他的回答都有點失望。

「紗織…」瓶口指著我，我顯得有點不安。以恩露出很狡猾的表情「告訴我們，妳是不是有點喜歡昱軒？」

　　我沒想到會被問到這種問題，所以不敢回答的太輕浮。

「嗯。」我點點頭。臉上恢復像以前一樣沒有笑容的表情。

　　一群人瞬間安靜下來，場面有些尷尬。大家應該沒想到我會回答的這麼爽快吧！

　　我不敢看季煒。一股可怕的沉默席捲我們。

「真的嗎？」倒是季煒自己開口了。

　　四周安靜，所有人等著我的回答。再一次，我點頭。

　　我轉過頭去看昱軒，他卻對我笑了。他牽起我的手，笑道：「我也很喜歡紗織喔！」

　　其他人深吸了一口氣，顯然對於這樣的情結感到出乎意料吧！

　　我看向季煒。他看著我，一臉的不敢置信。

「季煒，你別擔心。」昱軒開口了「紗織只是有點喜歡我。但是對於你，我想應該不只有點喜歡。」他抓緊我的手，我再度看向他。

「對於他，妳比較像是深深愛著吧？」他望進我眼裡。

　　我點點頭。

*** ***

　　像是如釋重負一樣，把我對季煒的感覺說出來，讓我覺得很輕鬆。

　　正守、小彤、以恩、子瑩很識相地回房了。交誼廳裡剩下我、昱軒、季煒、禹晴。

　　我和昱軒仍然牽著對方的手，我不敢放開。我很害怕，一旦放開他的手，他就不會在我身邊支持我了。

「禹晴都跟我說了。」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我主動打破橫亙在我、季煒、禹晴三人之中的沉默。因為緊張，我握緊昱軒的手。

「對不起。我應該要親自告訴妳的。」季煒緩緩說道。

「為什麼？」我道，趁我體內還有醉意，趁我還有勇氣「為什麼選我？」

　　季煒直直地看著我，毫無二心地看著我。

「一點一滴的感覺，慢慢累積的。」他的目光好篤定「等我注意到的時候，我才發現那已經不只是喜歡了！」

「禹晴比較適合你。」我冷酷地道。

「紗織！」禹晴出聲了。她似乎想阻止我這麼說。

「但是，我還是選擇妳。」季煒道。

　　我搖搖頭，覺得好累。我輕輕倚在昱軒的肩上，開口道：「不應該是這樣子的！」我閉上眼。

　　我覺得我快哭了。酸酸的鼻頭、沙啞的聲音，我再說任何一句話，就會馬上哭出來。為什麼會這樣子呢？我愛的人也愛我啊！為什麼聽了這些話反而難過呢？

「你是真的喜歡紗織嗎？」季煒向昱軒問道。昱軒點點頭。

「我覺得…」昱軒道「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了。從第一次見面就不像陌生人。」

　　這正是我對昱軒的感覺啊！我跟昱軒有相同的感覺、我跟季煒有相同的愛。可是，為什麼我不願意接受呢？眼淚開不爭氣地掉了，我努力的想擦掉，卻開始止不住的哭。

　　昱軒一手攬住我，一手替我擦淚。這樣的溫暖，跟第一天晚上的他無異。

「這一次在妳身邊的，又是我。」他淺笑。我將整個身子埋進昱軒懷裡，哭的不能自已。就像第一天晚上，禹晴哭倒在季煒懷裡一樣。

「紗織，在季煒和昱軒之中，妳只能選一個。」禹晴在我收拾好情緒後，輕輕地開口了。我望向她，我知道她剛剛也哭了。

「就像在我跟妳之中，季煒選了妳一樣。」頃刻之間，她的眼眶又盈滿了淚水。

　　季煒現在也陪在禹晴身邊，攬著她。但禹晴並沒有看著他，只是等著我的答案。

「我很愛季煒。」我整理好自己才開口。

　　這一次，我要把所有的事都講出來，毫不保留。

「我很愛季煒。但是，因為喜歡上昱軒，讓我了解到，我的心可以不只愛著季煒而已。」我抬眼看昱軒「因為你我才會吃蛋糕、會喝酒、會笑、會說很多話…」我哽咽著，但很努力的繼續開口。

「我現在會綁頭髮、會牽手、會擁抱、會哭。都是因為喜歡上你！」我看著昱軒，忽然了解到，剛剛他給我蛋糕時那莫名的興奮感，原來是想吻他！

「可是，這些都不是為了你。」我皺皺眉頭「是為了我自己！」

　　我結束了對季煒那盲目的愛，重新喜歡上真正的自己。一切都是因為昱軒的出現，我才能體悟到。

「禹晴，如果有一天，我回到當初妳和季煒相遇的原點，而我有能力去決定要不要讓你們相遇，我還是會選擇讓你們相遇。」我轉過頭面對禹晴道「如果你們當初沒有相遇，就無法造就現在的你們，也無法造就現在的我。」

　　我從昱軒懷裡坐起，看看他，再轉過頭看看季煒。

「季煒或昱軒，我都不選。」我露出微笑「我選我自己。」

-全文完-

愛永遠期待、愛永遠存在、愛永遠是愛、愛永遠都在

愛永遠－戴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