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將耳機塞進耳朵，一邊走進地下道。按下播放鍵，頭頂上的喧囂漸漸淡出，J Han 與 Sam Ock 的 Never Change 前奏輕快地想起。她的腳步隨著穩定的節奏踏著，好像在演出一場規律的舞蹈。地下道裡沒什麼人，只有一個媽媽牽著她國小大約一、二年級的女兒。那個假高貴的媽媽手裡提著假LV包，小女孩手裡則提著小提琴，她們倆看見她那醒目的亮橘紅色頭髮，不由得盯著看了很久，直到她們擦肩而過。她可以想像，那個媽媽會怎麼告誡她的寶貝女兒：「妳長大以後千萬不可以像那個姐姐一樣！那是隨便的女生才會這樣做！」

　　但她才管不了這麼多！她媽媽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走出地下道，她來到公車站牌下，看見指示牌上顯示著她要搭的那班公車還要十三分鐘才會抵達，無奈之餘，她走進騎樓裡可以被柱子擋住的地方，點了根菸。下一首是Sean Kingston 的 Take You There，是她最喜歡的歌之一。她回想起前幾天她在夜店裡認識的那個外國帥哥，深情舌吻好幾首歌之後，台上的DJ將這首歌MIX出來，她興奮對他大叫：「I love this song！」然後他對她說：「It seems you love every song！」她就笑出來了。因為前不久也有一首歌，她也這麼大叫著對他說過同一句話。

　　而她剛剛才拒絕公司兩位男同事的邀請，她今晚實在不想去夜店。雖然他們的盛情邀約讓她有點小心動，但她還是堅持不去。現在還不是時候讓這群新同事看見她在夜店是怎麼玩的。

　　想到今天她跟其中一個邀她去玩的男同事之間那意義不明的小曖昧，就有點心煩意亂。好吧！他那杯玫瑰奶茶是真的讓她有點心跳加速。又香又甜、白色的奶泡上頭還飄著一片玫瑰花瓣，是女人都會有點心動吧！

　　公車到了，煙也抽完了。她上了公車，看見又是將近客滿的情況，並不是很開心。她腳上穿著高跟拖鞋，對於整天站著工作的人來說，下了班還要在公車上搖搖晃晃二十分鐘，是一種折磨！她於是在離車門最近的地方抓著扶桿站著。接著的一首歌是Lady GaGa 的 I Like It Rough。她最喜歡的歌手，她也很喜歡這首歌。她和著歌詞，嘴唇無聲的動著：「’Cause it’s a hard life with love in the world. And now I’m hard girl, lovin’me’s like chewing on pearls.」是啊！這位女神說的很對，認真就輸了！

　　然後，下一首歌是那首很有名的Like a G6。超嗨電音襲擊著她的耳朵，她並沒有感到不快，她早已習慣將音量調到最大聲聽音樂。這首歌彷彿有種魔力，讓她有點後悔拒絕了那兩個男同事的邀約。但這份感覺沒有維持的太久，下一首是Jay Sean 的 Maybe。同樣地，也是她的最愛之一。應該沒有人會在手機裡放自己不喜歡的音樂。再來是Maroon 5 的 Misery，活潑的貝斯聲跳動著，讓她很想扭扭腰、擺擺臀。

　　到了她要下車的站了，這站是有名的鬧區，又正逢星期五晚上，這裡已經不是人山人海可以形容的狀況，連看盡四、五年人潮的她，還是不由得有些訝異。人真的多到一個爆炸！她知道她超亮的髮色應該又會在下車的時候惹來一陣側目，白目死高中生總是愛大驚小怪。

　　她在下車前將耳機、手機收好。下了車後，儘管飢腸轆轆，她還是選擇早早回家休息。一路上都是她很習慣的側目、異樣眼光，她其實不會太在意別人怎麼看她，重要的是她怎麼看待她自己。所以她永遠抬頭挺胸，踩著自信的步伐走著。

　　少了音樂，街道上嘈雜人聲、車聲、店家相互交雜的音樂聲，組織成雜亂無章的交響曲，沒有指揮出來統整，她聽著聽著，也走進街道中，加入這場混亂的演奏。

　　經過一家服飾店，他們聲稱他們賣的都是正韓貨，放的音樂也是韓國狗音樂。經過一家飾品店，他們放著蔡依林的專輯「MUSE」。經過7-11，叮咚的聲音響起，然後是一句「歡迎光臨」。經過一家簡餐店，他們已經在打烊了，所以沒有放音樂。經過一家潮店，放著她不知名的Hip Hop 舞曲。經過一家沙龍，隔音很好，她聽不見裡面的聲音。然後，她終於來到家門口。

　　她住四樓。開門進去後，她跺著腳步步上樓梯。不要說她缺德，那些鄰居更缺德，她只是以牙還牙。

　　匆匆洗過澡，臉書該回的回一回，上床前開了一瓶海尼根，今晚打算早早休息。『再抽一根好了！』她這麼想到，把手裡喝完的鋁罐捏扁，然後到公用陽台去抽菸。

　　抽到第二根的時候，隔壁的前同事出來了。他們準備去釣蝦。看見他了！那個一直以來總是見不到面的老友。但是他們並沒有講什麼話，他只是踱過來說了一句：「啊抽菸都不找的喔？」然後就拿起她的菸盒抽走了一根菸。卡斯特五號。他還是一樣帥，不用說太多話，就能讓身邊的女生心頭小鹿衝撞。他們就默默的抽著菸，沒有多說些「最近還好嗎？」、「現在在哪上班？」、「還要在台中待多久？」之類的，他們不必。聯絡感情有很多種方式，他們之間用的那種不過是其中一種而已。

　　抽完煙，他們一群人要出發去釣蝦了，剩她一個人在陽台繼續吞雲吐霧。她心底有種莫名的失落感，好像… 失去了什麼一樣。

　　回到房間，她感到頭暈目眩，便倒頭就睡。就跟喝醉了一樣。

　　經理送她回家，讓她省了不少時間。一到房間，開了冷氣、開了電腦，她就呆坐在床上。望著不太亂也不太整齊的房間，忽然覺得好空洞。整個人、整個心、整個生活… 好像圍繞在她身邊的整個宇宙都好空洞。

　　打開播放器，Maroon 5 的 This Love 跳了出來。她一直很喜歡這首歌。

　　思緒又來到今晚的上班時間，那位男同事和她之間意義不明的曖昧有點讓她厭煩了。今晚他弄了杯愛爾蘭咖啡奶茶給她。很香，入口後還會有咖啡味。他手藝真的不錯！

　　回到房間，上了臉書。一位內場的男生密她，於是就聊了起來。當話鋒漸漸地轉到了令她比較敏感的部份時，她便草草的回了幾句「累了」、「想休息」之類的話，然後就趕快關上電腦了。

　　然而，那位那場的男同事來真的。真的對她展開了「認真」的追求。其實，這樣令她很困擾。她不喜歡別人追求她、喜歡她，或甚至對她太認真。

　　這是她一直以來極力避免的。

　　這幾天以來，有個床伴一直想找她出來。她想想也差不多該是時候了，看看自己的班表，發現喬時間比較難。但是無論如何還是想跟他見一面，畢竟… 她和他在床上真的很契合！喬時間這種事，有沒有心而已！

*** ***

　　她褪去衣裳，和著滴滴答答的水流聲走進浴室。氤氤熱氣不斷上升，然後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漸漸模糊，失去輪廓、顏色、形體。像被蒸發一樣地，鏡子再也反應不出任何東西，只顯示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她才開始沐浴。

　　她身上沒有任何胎記，只有在額頭與髮際交接處有一道雜亂的疤。她曾經試著用瀏海遮掩，但並不成功，強韌的髮根總不聽使喚地岔開，露出那個傷口。最後她就放棄了，任憑它對著其他人咧嘴嘶笑。

　　洗完澡後，她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柔柔滑滑的，像絲一樣。是男人會喜歡的那種觸感。還有沐浴乳淡淡的殘香、半濕的頭髮、還有因熱水而紅透了的雙頰。她慢條斯里的穿上衣服。今晚她並沒有找哪個床伴陪伴她，明天還要上班呢！

　　至於上一次那個床伴，一樣，結束之後兩人都沒有再繼續維持連絡。他知道，下一次他有需要，或她有需要，自然而然會在找上對方。他不吵鬧、不黏膩，她也是。

　　而前幾個禮拜，她又在一間她之前都沒去過的夜店認識了一個新的床伴。這個新床伴比較高，也比較大膽。那天晚上還當場撕破了她的黑色透膚絲襪。她喜歡這樣大膽的人。結束之後倆人立即互相留了連絡方式。之後一兩天，或一個禮拜吧，還有傳訊息、講一些曖昧的字句，但後來也不了了之。

　　她覺得人是一種需要被滿足的生物，無論從什麼方面看來都是。金錢、物質、慾望、感情… 人，是一種需要被滿足的生物。她也許不太清楚她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但她清楚她不想要的首先就是感情。現階段她玩到一個境界中，跳脫不出現實，多少年來的模式也讓她迷失方向。或許人在年輕時多少會輕狂放縱，可是當你找到一種與自己的靈魂契合的生活概念時，說不定你也會淪陷。

*** ***

　　她最近常常想起自己的姊姊。毫無來由的。

　　她會照鏡子，試圖找出自己與她的相似度。是鼻子嗎？她跟弟弟的鼻子就很像，也許她跟姊姊的鼻子也很像。還是眼睛？或嘴唇？總聽見長輩說自己跟母親多像多像，卻不見他們說姊姊跟母親多像。連母親也說她們兩個像姊妹。那姊姊呢？

　　她的母親很美，皮膚細白，骨架纖瘦，有一頭柔順的黑長髮，一對漂亮的杏仁眼和笑起來很有韻味的笑紋。她好想要有一對那樣的笑紋，可惜弟弟遺傳到了她卻沒有。但是整體的五官還是她遺傳母親的美比較多。

　　但是，她覺得，她的姊姊比自己更像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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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事之間忽然流行起交友程式。好像自己現實生活中的事情還不夠煩惱一樣。不過她倒是很感興趣地也下載來用，用了一陣子，很有心得。

　　大部分在這個程式上面的男人是來找一夜情的，極少極少數是來交朋友的。她不在乎，她跟大部分男人的目的一致。有時約到不錯的男人還會留下聯絡方式，以後再約。但也有交到幾個不錯的朋友，到現在還會連絡。

　　這是她的生活。糜爛，又墮落。

　　她上班的地方是中高價位的西餐廳，常常有商務客人，外國人也很多。大部分說英語的客人她都能服務，自她進這間餐廳以來，她一直暗自訝異這間餐廳人員的英語能力怎麼能爛成這樣，之前都是怎麼撐過來的？

　　不過她很喜歡服務生的工作，喜歡服務生的制服，喜歡自己有禮貌的問候客人，喜歡自己笑給客人的笑容。她都喜歡。

　　這是她的生活。認真，又踏實。

　　她念的大學是國立大學，資訊工程系。寫寫小程式、算算微積分這些她都還算可以，她的天賦是語言。她從不費心思在念書上，但她的英語程度好得讓那些外籍教師詫異。憑藉著她優異外語能力以及資工的底子，在系上也是頗有知名度的學姐。又曾是系學會的幹部、熱舞社的團員，與其他科系也有過合作，在學校間也享有小小盛名。她的朋友也都是學校、學會間有名、有實力的人；而她的能力其實也不差，只是比較低調。

　　這是她的生活。知性，又不張揚。

　　而除了學校和餐廳，她最喜歡跑夜店。她生活範圍內的夜店她全跑遍了。甚至和幾間她特定愛跑的夜店的公關經理混得很熟，有幾間店的安管也幾乎不查她的證件，看見她就直接放她進去了。

　　也為了跑夜店，她的薪水全花在這兒。衣服、鞋子、化妝品、計程車…她是標準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女人，通常月底都是吃土過日子。但她從不埋怨，對她來說，日子過得精彩、沒有遺憾最重要。

　　這是她的生活。紙醉，又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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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其實從沒見過她姊姊。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長女，直到念了大學之後才在舅舅的口裡聽見，原來她還有個姊姊。她苦苦逼問她母親，為什麼不告訴她關於姊姊的事情，她母親只說她們倆從小沒見過面也不在一起長大，這輩子也是不可能再相見，何必提呢？她倒不是很諒解。那是她的親姊姊啊！

　　母親甚至連姊姊的生日都不願意告訴她。她只知道姊姊比自己大一歲。似乎跟她一樣，也是夏天出生。名字呢？母親也沒告訴她。只知道姊姊一出生，母親就讓她跟別人到很遠的地方過生活了，若是此生有緣再相見，恐怕也再認不出對方。

　　從得知的姊姊的事情之後，她變得很常照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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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不讓學校、工作、夜店這三方面參雜在一起。生活上規劃地清清楚楚，互不瓜葛。她個性上公私分明、就事論事，雖是女人，但處理任何事的態度都相當理性。這方面她認為她自己頗像個男人。有時朋友有感情上的問題也會來問問她，她總是能犀利地分析利弊。她不交男朋友，或許只是單純地因為她根本交不到。男人們似乎不太喜歡這種條理分明的女人。

　　不過她也從不因為夜店玩晚了而不去上課或工作。學生的本分就是念書，念完書就該去玩，要玩就得賺錢；這是她的基本觀念。

　　最近倒是玩瘋了。她的交友程式越用越得心應手。先在上面找對象，情投意合的話一起去夜店喝喝酒跳跳舞，算是前戲，氣氛夠了再看是要去對方家還是回她的小套房。像這樣，她的夜生活越來越荒淫無格。

　　直到那天，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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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母親不喜歡她問她關於姊姊的事。可是她就是想弄清楚，有一個姐姐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總聽朋友說跟自己的姐姐吵架打架，或是誰偷穿誰的衣服穿、誰偷用誰的化妝品。

　　從小認知自己是長姐，到這麼大了才知道還有個姊姊。任誰都會又驚訝又好奇。畢竟，她不曉得如何當一個妹妹。

　　但是看見母親眼底的淚光，她才知道，母親有多麼不捨姊姊。

　　既然不捨，當初怎麼就這麼讓她離開了呢？而現在，多一個人記住她，難道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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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請同班同學陪她去產檢。多少年都沒掉過的眼淚，今天濕透了她的雙頰。

　　她迅速收拾好情緒，辦理住院。她不要那個孩子。

　　從催產藥注入到她身體裡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也許她這輩子不會再有任何孩子了。折騰了一整個夜晚，她的同班同學一共三位輪流照顧她。到了清晨，她忽然精神變得很好。好似她並不是躺在病床上。

「我想喝可樂。」她這麼跟同學說「還想吃布丁。」

　　原本他們認為不該讓她吃冰冷的食物的，但是有位女孩說：「應該是寶寶想吃。」於是他們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其中兩位便出去幫她買可樂和布丁。

　　她吃得很開心。像是個小孩子，得到了獎勵一樣。

　　她是到接近中午的時候才出現了陣痛的情況。

　　那是一種近乎撕裂身體的痛，而且來的瘋狂、來的不顧一切。不過她沒有哭。該哭的不是她，是那個從沒活過的孩子。孩子從沒有過任何選擇權，他只是無辜地出現，無辜地逝去。他才該哭。

　　在產房內，她沒有任何想法。是順產，所以很快就結束了。她該謝謝那個孩子，她沒為他做過什麼，他卻在赴死的最後一刻幫了她這麼大的忙，沒有為她帶來多餘的痛苦。

　　術後她回房休息，同學告訴她，說醫生稍微有些詫異，因為他預估是清晨的時候會出生，沒想到寶寶生命力很堅強，撐到了中午。

　　不過，也只到了中午。

*** ***

「妳那時都沒有感覺嗎？都四個月了。」

「我以為只是內分泌失調。你知道的我作息一直不正常。」她努力回想。

「但是寶寶的手腳都長出來了，都甚至有胎動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第一次懷孕。」她試著輕鬆一點。

「妳沒有什麼害喜的症狀嗎？」

「沒有。」她搖搖頭。

「不過有些習慣跟平常不太一樣。」她又道。

「怎麼說？」

「我平常很愛吃海鮮，不過那陣子不太喜歡吃，甚至聞到了就反胃。」她捏著手中的紙片。

「平常很愛擦香水，那陣子也不太喜歡，一樣也是聞到了會反胃。」手中的小紙片都快被她給捏皺了。

「原本很怕羊肉的騷味，幾乎不吃的，那陣子不知道為什麼反倒能吃了。」她停止手上的動作，將紙片湊近眼前。

　　超音波照片上是她的寶寶。圓滾滾的肚子、小小的四肢和屈著的小腦袋。

　　眼淚止不住的掉。

　　你說她後悔嗎？她不後悔。從她選擇了這樣的生活後她就知道或許會有今天，而她也早就決定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會拿掉孩子。她從不後悔她自己做的任何決定，任何會後悔的決定她就絕不會做。

　　她不後悔，那她怎麼了？

　　她只是思念罷了。

　　醫生告誡她最好做個小小的月子，雖是小產但畢竟也是生產。她原先不覺得需要這麼大費周章，但是生產之後，她才真真正正了解到坐月子的需要。雖是不滿足月生產，但還是讓她有鬼門關前走一遭的感覺。

　　生產後的身體狀況也著實讓她嚇了一大跳。

　　頭一個禮拜她一直覺得很累，明明剛起床，不出一兩個小時便累了，幾乎是一沾枕她就沉沉睡去。胃口是不錯，什麼都想吃，但什麼都是吃了一兩口便飽了。第二個禮拜她就回去上班了。原先照顧她的三個朋友還很擔心她身體會吃不消，但好在店內獨有店長知道內情，悄悄地為她護航了幾天。到了第三個禮拜，她的精神已回復了大半，工作上也順暢了許多。出月後她簡直認為自己好全了。完全是拜年輕所賜。

　　她從出院後就一直跟其中兩位同學住。她變得不敢一個人獨處。

　　她覺得她若是一個人待著，會哭。

　　出月後的某一天，她買了一本手工筆記本和一張小卡片，一樣晚上回到了同學家。她細心地寫著卡片，寫著給寶寶的日記，仔細地貼上寶寶的超音波照片。

　　她的確不後悔。然而，她的確思念。

　　那晚，她還是止不住地哭泣，止不住地回憶。

*** ***

　　你覺得她有沒有得到什麼教訓，從此改變生活模式？

　　她沒有。

　　她依然順心而為，想去夜店就去夜店，想喝酒就喝酒，想念英文就念英文，想算微積分就算微積分。

　　但是，她學會自己一個人回家了。

　　她保持著念書、玩、工作的規律，不讓任何一方面影響她的生活重心。人畢竟是一種需要被滿足的動物。

　　她很自私。但她勇敢地面對了這樣自私的自己。她今後再沒有機會補償那個孩子，但是作為懲罰，她要自己永遠記得他。

　　但這對她或許不是一種懲罰，而是一份幸福。

　　不一定失去後才懂得珍惜，有時必須是自己放手失去了的，你才學得會珍惜。

*** ***

　　她開始了解為什麼母親不願意告訴她關於姊姊的事情了。

　　畢竟她失去的是自己的孩子啊！

　　有沒有過一種感覺，就是當你擁有了一個祕密，你完全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而你不想讓人知道這個秘密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怕人知道，而是怕當這個秘密有別人知道後，它就不再屬於你一個人了。你不想稀釋這個秘密在你心裡的重要性，所以不願意告訴別人。

　　她不願像母親一樣忘了自己孩子的生日、忘了自己孩子的名字。於是她悄悄地將寶寶的生日刺在身上，但名字她還沒有定，她已在心裡答應了她的寶寶，這輩子她只會有她這麼一個孩子。所以她不急，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去為這個孩子取名字。

　　母親對於姊姊的思念、她對於寶寶的思念，都是一樣的。

　　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姊姊出生不到三天就死亡了，這並非母親自願；而寶寶的出世是為了赴死，這是她自願。

　　同樣的思念，不同樣的心願。

*** ***

「那妳記得姐姐長什麼樣子嗎？」她問道。

「剛出生的小孩不就都那樣嘛！」母親笑著。

「那...我出生的時候妳有想到她嗎？」她又問。

「有啊！」母親的眼神很溫柔「那時候我一看見妳，就覺得，妳就是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