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冰子:老師還在上班
2009/10/20 12:50:11瀏覽393|回應0|推薦11
這次回上海,去探望了我讀研究生時的導師王懿齡教授。想不到85歲、身患癌症的她還在上海腫瘤醫院病理科上班。她1950年上海醫學院畢業後即到腫瘤醫院病理科,協助顧餒岳教授創辦了病理科和上海腫瘤研究所。整整六十年,她一直與顯微鏡相伴,看了數也數不清的切片,在鏡下尋找癌細胞,作出判斷,使臨床醫生有了依據,決定手術或放療、化療。病理科的工作是幕後「英雄」 ,病人很少知道決定自己命運的是病理科醫生。他們的每一份診斷報告將決定外科醫生的手術範圍,把良性腫瘤報告成惡性腫瘤,誤導的外科醫生會把整個手或腿切掉。別以爲良性細胞和惡性細胞總是很容易分別的,有時候很難,很難,許多醫生看了又看,也難決定。於是上海腫瘤醫院的病理科就成了全國醫院的「最高裁判所」 。來自全國會診的切片潮水般的湧來,病人家屬焦急地等待最後的判決。當一個病人家屬聽說,不是惡性,是良性,可以保留肢體時,會多麽激動。

每一份診斷書,病理科醫生都要舉起沈甸甸的筆桿,鄭重的寫病名。

王懿齡老師就這樣在緊張中度過了六十年。她終身未嫁,把醫院當作自己的家,每天工作到深夜。三十多年前,我在上海「新民晚報」上刊登一篇文章「末班車的常客」 ,寫的就是我的王老師。王老師每天總是搭乘經過腫瘤醫院的公交車的末班車。許多年來,這條線路的公交車司機和售票員都知道這位坐末班車的王醫生。有一天,她沒有來,售票員要司機破例地再等幾分鐘。。。結果還是沒來。又過了一段時期,仍未見她搭乘末班車,司機和售票員們很掛念這位醫生,是不是病了?最後他們遇到了她,知道她工作到深夜回家,是因爲要照顧一位八十多歲的老母親。現在醫院分配給她房子,就在腫瘤醫院附近,她不用乘坐末班車了。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事,文革結束,改革開放後,知識份子的待遇逐步得到了改善。我也正是那個時候,考上了研究生。那年我三十九歲,規定四十歲就不好考了。我們醫院的人事科長勸我別考了,已升了主治醫師,又在上海工作,何必再去苦讀呢?那時大部分研究生的,都來自外地,他們在文革中分配到很遠的地方工作,借此考試可以回上海。我堅持要讀研究生的想法是政策規定「停職留薪」 ,每個月照拿工資,還能學習新知識,爲什麽不去呢?

於是我成了年齡最大的研究生,成爲顧餒岳教授名下的挂名「腫瘤病理」研究生之一。顧教授年事已高,很少上班了,於是我們五個同學分別由五位導師分別指導。王懿齡醫師直接指導我,在三年中,完成「對唾液腺腫瘤研究」的畢業論文。

王老師除了完成自己的日常工作外,還常常教我看切片,拿出數據給我,她說話總是那麽輕聲輕氣,從來不發脾氣,我任何時候去找她,她總在辦公室裡工作。那些年,有了房子,她工作得更晚了,老母親去世後,更把醫院當成了家。

我去了美國,多年未見她,聽我的同學說,她仍是不分白天黑夜坐著看顯微鏡,甚至得了乳腺癌,在癌細胞轉移情況下,進行大劑量化療後,仍堅持工作。今年是腫瘤醫院病理科六十周年大慶,慶祝會開得非常隆重,上海市領導也蒞臨祝賀。王老師得到了最高榮譽獎章,她卻謙虛地說做得不夠,在她兩次癌症中,是腫瘤醫院傾盡全力挽救了她的生命,她要更努力工作,報答醫院和病人。。。。

我走進她的辦公室時,她專心的坐著看顯微鏡,我不想打擾她,就在一旁等候,看著耄耋之年的她,忘掉一切地凝視鏡下的細胞,我怎麽能不感動。她的頭髮已花白,她沒有孩子,可她是如此堅強,如此樂觀,把分分秒秒都奉獻給別人,「快樂不是獲得什麽,而是你給了別人什麽」 ,王老師的一生證明這個真理。



( 創作散文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cwacan&aid=34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