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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京育:一個外交「老生」的雜憶
2008/08/13 16:04:50瀏覽2576|回應0|推薦4


一個外交「老生」的雜憶
謹以本文獻給親愛的校友

民國四十年代初就讀省立宜蘭中學高中時﹐曾在圖書館中借閱一本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的傳記。非常仰慕其以高超外交手腕促成德意志諸小國聯合組成以普魯士王國為核心的聯邦的豐功偉業﹐也激起了自已研究外交和國際事務的興趣。

四十三年參加大學首屆聯合招生。當時尚無任何大學設有外交系﹐我便以台灣大學法律系為第一志願。這項決定受到了宜中前期學長的影響。大家認為學習法律既可服公職﹐也可自行執業﹐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好選擇。

進法律系後﹐並未能忘情外交。四十四年夏就去報考外交領事人員普通考試。大學剛念一年還談不上有什麼專業心得。口試時﹐主考官司法院大法官黃正銘教授問我:「為何不好好利用暑假而跑來參加考試。」我答以:「參加考試可逼自已多唸書。」他又問:「你考得怎麼樣。」我說:「考得不好。」他笑笑說:「那你沒有真正用功讀書囉!」我為之語塞。放榜時果然名落孫山。

大二那年考取了普通行政人員高等檢定考試。次年高等考試也倖獲錄取。四年級時﹐想深造的同學多準備出國留學或報考法律研究所。我卻打定主意投考當時唯一的政治大學「外交」研究所。除共同科目外﹐應試專門科目是國際法與外交史。國際法為法律系必修﹐只是學分數比政治系略少﹐而外交史卻非法律系學生修習範圍。我遂利用白天與夜晚分別旁聽政治系傅啟學老師的中國外交史﹐趙在田老師的西洋外交史﹐同時向政治系同學借閱李祥麟老師的西洋外交史筆記。其時外務少﹐讀書較能專心。雖然做了整整一年多的準備﹐考前仍難免緊張。考試前夜幾乎通宵未眠。考試時天候又熱﹐沒有空調﹐熱不可當﹐手上汗珠滴到試卷上﹐心情之尷尬﹐可以想見。

在政大外研所求學是一段極為愉快愜意的日子。

首先﹐政大在郊外﹐附近多山﹐自然環境良好。我來自純樸的蘭陽平原﹐向來清心寡欲﹐很喜歡這種日聞鳥語﹐夜聽蛙鳴﹐悠然見南山的環境。加以在台大求學時﹐宿舍十人一室﹐儘管熱熱鬧鬧﹐往來無白丁﹐卻也沒有什麼私生活可言。政大研究生宿舍雖然簡陋狹小﹐暑熱難當﹐但僅二人一室﹐而室友在外兼職﹐很少入住﹐形成我獨佔局面﹐也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擁有自已的房間﹐無形中覺得生活空間大大擴充了。

其次是研究生學分數大減﹐選課自由增加﹐更能發展自已的性向。台大法律系四年我共修習一百七十九學分﹐體育﹑軍訓尚不在內。政大外研所只要修二十八學分﹐自然增加每門課的深度。所中老師如薩孟武﹑程天放﹑沈覲鼎﹑黃正銘﹑張貴永﹑彭明敏等先生﹐均名重一時﹐讓我們受益非淺。

第三﹐入學那年教育部剛修改研究生獎勵辦法。由原本人人有獎改為獎勵前兩名﹐我也幸運在受獎之列。記得當時每人每月是新台幣四百元﹐住宿免費﹐伙食費每月一百八十元。就我言﹐四百元一月衣﹑食﹑住﹑行不愁。有時再兼個家教﹐或由同學向當時的考試院承攬一些英文資料回來翻譯。加上這些報酬﹐就有小富翁的感覺了。

第四﹐由於研究生集中居住﹐人數尚不甚多﹐從高研班 (博士生) 到剛入學新生常有見面的機會。餐桌上﹑閱報室﹑走廊﹑洗澡間﹐皆高談闊論之處。因研究部伙食辦得較好﹐還有些大學部同學入伙﹐也增加了我們與大學部同學互動的機會。

碩士班修業年級為二到四年。從學分數看﹐兩年完全可以修畢﹐但加上論文一般就會延到三年﹐如在外工作那就難說了。當時外交工作的吸引力特大﹐既可周遊列國﹐又可以拿美金待遇﹐學政治﹑法律﹑經濟﹑外文﹑歷史的學生們很多嚮往外交﹐外交所的同學就更不要說了。本所同學有些實際上已在外交部上班﹐多數則趁攻讀碩士學位之便﹐準備外交領事人員考試﹐我那一屆外研所新生大部分都進了外交部。

我入學後也許由於環境的轉變﹐興趣轉到了純學術方面﹐不再有到外交界服務的念頭。在學期間也未準備參加外交領事人員考試。那時的願望是留校做個講師。研一暑假到台中車籠埔接受預備軍官入伍訓練﹐研二學分修畢﹐報考憲兵﹐在憲兵學校分科教育結業分發嘉義憲兵隊任少尉副排長。在憲校受訓期間每週六到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看擋案﹐為撰寫「滿清末年東北鐵路開放問題」論文作準備。在嘉義服預官役時﹐由於幹部缺乏﹐我長時期擔任值星官﹐值星官原則上是不能離開營區的。我有一間小小的寢室﹐就在服役期間撰寫論文﹐經指導教授黃師正銘指正後通過。記得那時剛剛開始要求以中文打字方式繳交論文。我付了新台幣七百二十元的打字裝訂費﹐而當時少尉副排長的月薪是二百六十元!

五十年夏畢業後留校未成。我在九﹑十月間接近退伍時﹐奉准參加台灣省訓練團 (時在台北大直) 一個財稅人員訓練班 (以台大法律系畢業﹐高考及格資格入選) 受訓。退伍並訓畢後﹐分發基隆市稅捐稽徵處。我拿到派令後﹐由宜蘭搭火車到基隆﹐到了稅稽處。第一印象是:人聲鼎沸﹐有點像個菜市場。我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進去就又搭車回宜蘭了。其後省政府曾有兩次分發﹐我均置之未理﹐遂絕了財稅文緣。其間也有到國防部法規司工作的機會﹐但對軍中文官工作性質不明﹐便未積極進行。

待業期間﹐政大﹑台大研究生宿舍都有我的蹤影。外研所閻志恆學長先讓了幾小時滬江中學高一的英文課給我﹐收入可以糊口。後又承朋友介紹報考中央日報編譯﹐錄取後夜間在報社工作﹐就把課還給了志恆兄。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勸我還是走回外交工作的道路。我便於五十一年報考外交官領事官特種考試﹐王飛﹑邱進益﹑林水吉﹑閻志恆﹑周子勤等政大同學都成了「同年」。

當時大家都急著進部﹐經常打聽何時開始報到實習。我因已在報館工作﹐住在台大研究生宿舍﹐一副瀟灑姿態﹐未特別留意。到了報到那天上午﹐唯有我缺席﹐同年利用午休時間通知我﹐下午才匆匆趕去博愛路的外交部大樓。實習的第一個單位是條約司。當年的條約司是以能培養人才著名。條約司幫辦舒梅生先生拿了一本聯合國大會會議議事錄給我﹐囑我摘記其中重要內容。因為份量較多﹐下班時尚未完成。我向舒幫辦表示:別人有一天時間﹐我只有半天﹐是否可以寬限? 舒先生正色的表示:公務員就是要按時完成任務﹐怎可討價還價? 所以第一天報到就加班﹐才勉強完成任務。這可說是長官對我的當頭棒喝﹐讓我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

在外交部各單位實習一段時間 (各司處實習約一週) 後﹐因人手缺乏就中途直接分配工作。分配到地域司 (如美洲司﹑歐洲司) 或政務司 (如條約司﹑情報司) 都覺得可以磨練自已﹐發揮才幹﹐分發其他單位如總務司﹑禮賓司﹑人事處﹐就難免覺得非外交工作主流。我就是分配到禮賓司的護照科。護照科工作異常忙碌﹐涉及到出入境﹐在國外居留﹐甚至國家安全事務﹐我倒是做得津津有味。

儘管如此﹐我卻未曾忘懷從事學術工作的初衷。當時中國國民黨為了培植人才﹐也比照教育部公費留學制度﹐設置中山獎學金留學考試﹐我便悄悄地報考了國際法與國際組織學門。錄取後積極申請學校﹐獲得數所大學的入學許可﹐由於紐約市的哥倫比亞大學與中國的淵源深厚﹐是聯合國所在地﹐又給了我學費獎學金﹐我遂於民國五十二年辭去外交部工作赴美﹐在外交部工作只有一年光景。

去國九年。民國六十一年八月回到母校政治大學擔任政治系客座副教授。兩年後﹐李校長元簇 (肇東) 囑我接外交學系主任﹐六十四年又兼外交研究所所長。記得到外交系服務時﹐肇東先生告訴我﹐他最近曾晤行政院蔣 (經國) 院長﹐蔣院長要他多培植外交人才。當時我們退出聯合國未久﹐與美國間外交風暴也已逼近﹐外交處境艱難﹐蔣院長展現了逆流而上的氣魄。當然政大有全國獨一無二的外交系﹐外交人才的培養責無旁貸。事實上數十年來政大校友在外交系統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

民國七十八年我奉派承乏校務﹐便積極籌畫成立國際事務學院﹐以一系 (外交系) 多所的方式來運作﹐而今國際學院已經成立﹐將來在區域研究與特殊領域研究方面還可以再充實加強﹐展現政治大學的特色。

八十年來﹐政大在許多領域都有傑出的成就和表現。在我們熱烈慶祝八十週年校慶並歡迎海外和大陸校友返校參加世界嘉年華會之際﹐謹以此文祝福我校校運昌隆﹐師生校友擔負起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偉大使命。

(政大外交所校友) 張京育 2007年5月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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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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