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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有淚不輕彈, 這一生裡, 我看過三次父親的眼淚!
父親臨終時的一幕, 就像我們常在電視上看到,
卻被我們忽視.且嗤之以鼻等閒視之的一場戲。
劇中扮演父親角色的演員躺著, 身邊圍繞著家人,
病入膏肓的父親為了等待見最盼望的人最後一面,
久久不肯閉目。
這時候一定會戲劇化的有一個主角飛奔而來,
大叫著”爸爸”! 之後,
劇中的父親在等到了要等的人,
才肯”就範的”死去。
每當我看見這樣的劇情,
心裡總想,
這世間哪有這麼巧的事?
那只不過是在增加戲劇的效果, 想賺人熱淚罷了。
雖然悲情, 卻不必隨之起舞。
但是,
一直到我親眼目睹我那93歲高齡的父親臨
終時的一幕,
我才相信,
這樣的情景,
在現實生活裡是活生生的存在著,
而且讓人震撼到眼淚紛飛。
父親一生裏一共有八個孩子,
五個在台灣, 三個在大陸。
因為戰亂,時局動盪不安,
父親沒來得及返回河北老家帶走家眷,
於是滯留在大陸的哥哥和姐姐就成了父親一生的痛。
在我還小的時候,
總是聽我的父親叨唸著我那從未謀面的兄姐,
並囑付我們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她們。
兩岸開放前的大陸,
感覺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的遙遠和不真實。
我甚至還懷疑父親口中的哥哥姐姐是否真實的存在過。
從未經過世事的我們,
是體會不出一個做父親的失去孩子的心情,
一直到那失散多年的哥哥姐姐,
在兩岸終於開放之後,
來到了台灣, 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才相信父親說的一切, 竟然都是真的。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親愛的哥哥和姐姐見到父親的那一剎那,
淚眼婆娑的跪下給父親磕頭,
伏地久久不起。
那是我這一生中, 第一次看見父親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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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長年腿痛, 是一個不愛運動的人,
記得我們小的時候, 每當父親要入睡之前,
都會要我們幫他槌腿,
那時候我們不太懂得這樣也是孝道的一種表達方式,
反而覺得是一種苦差事,
一看見父親要睡覺了,
我們則相繼有事的有事, 尿遁的尿遁,
走避不及的人,
就只好乖乖的坐在父親的身旁,
有一下沒一下的用那不太有力的小拳頭敲
在父親那從不見陽光而顯得有點蒼白的大腿上,
許多時候敲著敲著, 自己倒瞌睡連連起來,
等自己一覺醒過來,
父親早已不見蹤影的上班去了。
等我們再大一點了,
有一天,
父親才告訴我們為什麼他的腿老痛?
他說以前在戰亂時曾去參軍,
敵勝我敗, 槍林彈雨下,
他不得不躲在一個屎坑裏,
一躲就三個鐘頭,
從此以後, 兩條腿就患下了宿疾,
台灣天氣陰冷潮濕, 也就再也沒痊癒過,
其實父親臥床幾近二十年,
一開始只是覺得躺著很舒服,
加上那一陣子天氣陰雨連綿,
戶外活動減少, 媽媽說等他想再起來時,
卻再也起不來了。
那年父親73歲, 到他離世,
在床上足足躺了二十年之久。
記得以前人人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
但是我的大弟和小弟把工作遷回到家鄉附近,
為的就是能夠就近的照顧著父親,
一守就是整整二十年, 不離不棄,
竭盡了人子之孝。
而我卻在遠遠的美國自私的療自己的傷,
以為父母親會陪著我們千秋萬世,
永不凋零!
父親在49年隨政府遷台之後,
選在這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落地生根,
娶了當地的女子, 也就是我的母親,
生兒育女, 芋頭配上了蕃薯,
就成了這個村莊的女婿。
在這裏作育英才, 做了40年的小學校長。
從一個只有一張北大畢業的證書,
和兩枚大頭錢且不被人信任的外省郎,
一直做到人人敬重, 地方上有名望的鄉紳,
父親說憑著的就是情和義兩個字,
他的定義永遠是”寧願人負我, 我絕不負人”。
但是也就是因為父親對朋友全然的信任和義氣,
讓我們家做了好幾年的窮光蛋,
使得母親不得不去養些雞鴨,
以蛋來換取我們的學費。
母親說父親和朋友聯合替人做保借錢,
借錢的人不守信用一走了之,
司法判決不公,
竟要其中唯一有職業的父親扛下所有的債務。
一個小老百姓要如何和司法對抗?
無疑是小蝦米對抗大鯨魚,
父親只好認了,
不過也因為如此,
家中從此以後就多了一本六法全書,
父親開始鑽研法律,
久而久之, 一些專用術語朗朗上口,
聽了就能唬人。
後來我的妹妹台大法律系畢業後參加了特考,
當上了檢察官,一路爬升直到了高檢署,
父親終於可以一吐揚眉之氣。
有一個這樣的女兒,
大概是他這一輩子最高興的事吧。
那是我第二次看見父親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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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看見了我的大姐,
我才知道為什麼父親這一生對庸碌的我疼愛多些,
因為我長的太像失散多年的大姐,
父親的移情作用使得我比我的兄弟姊妹們多了許多的寵愛,
但是在父親眾多兒女中,
我卻不是讓父親最感到驕傲的孩子,
反而是那隻盼也盼不回迷途的羔羊。
父親彌留那個晚上,
大姐正在北京飛機的途中,
是我不讓父親走,
我說,
等一下吧,
大姐正在回家的途中,
請等一下吧。
父親真的等到了我的大姐,
就像那電視劇裡的
情景一模一樣, 而我的父親多了一樣,
---------他嘴角帶笑.
卻流下最後一滴眼淚!
那是我第三次看見父親的眼淚!
父親的過世, 在我們這小小的村荘裏是一件大事。
靈堂設在家中, 全村的老老少都來上香,
親友贈送的花籃花圈從家門口排出綿延幾百里,
聲勢浩浩蕩蕩,
在那些花圈花籃中百分之七十以上
是妹妹司法界的朋友送的,
一個個都是寫上某某法官或某某檢察官敬輓,
真是給父親大大的露臉。
我跟媽媽說叫她不要傷心了
有這麼多”判人生死的”大官護送著父親上西天,
幫他開道,
黃泉路上一定好走。
告別式上, 人山人海,
地方上的鄰居們,
都爭相來送父親最後一程,
整個場面熱鬧的像是一場盛大的廟會。
93高齡的父親是父執輩碩果僅存的一個,
所以整個禮堂上, 都是父親的晚輩,
我們在想,
愛朋友的父親會不會回來坐在自己的靈堂上說,
怎麼來的人我一個
也不認識呀?
父親從不掉淚,
在他的領域裡, 以強者之姿縱橫一生,
但是卻在那三次的眼淚暴露出父親內斂的柔情和感性。
父親是我心中永不熄滅的燈火,
默默的發光發亮,
讓我這迷失在黑暗裡的羔羊,
回過頭去總看得見回家的方向。(完)
o子 2007.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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