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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淵不知道男人之間的承諾。她變得有點害怕面對大頭，因為她覺得自己做錯太多，既傷了阿威的心，又讓大頭失望。這一年，她和大頭相處的時間明顯變少了，即將踏出校門，大家都在為未來的教學做準備。

「教學實習」課終於要上台「假試教」了，緊張是在所難免，但如淵要求自己必須做到「一上台就要忘我地演出」，不過「假試教」結束，她仍感到挫折與無力，也許是對自己的要求太高吧！但若能明白自己的缺點即是最大收穫。只有藉一次次的調適、一次次的修改，才能不斷進步。

一個月的試教準備對如淵而言，像是談了場戀愛，然後痛痛快快地分手。一種麻木與失落，一種只為了笑而笑卻不知道在笑什麼，沒有任何淚水，卻想找個可以依偎的懷抱。

師大校園內盛開的阿勃勒終於凋謝了，熱鬧的水上運動會也緊鑼密鼓地展開，而國文系大四的學生早已在學弟妹的祝福下，開始了十天的「外埠參觀」活動。

外埠參觀，換言之即為畢業旅行，十天的環島旅行裡，有幾天得穿著正式的大學服，觀摩五所中學的國文科教學活動，學習其他教育先進的經驗與長處。「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這一趟下來，倒也收穫不少。同窗四年的情誼，也更增進了。

在墾丁的夜，一群女孩子躺在草地上欣賞南台灣的夜空，整天的繁星，像極了千萬顆閃亮的鑽石，鑲綴在高雅的黑絨布上。不知是誰提議的，大家開始玩了個「詩詞接龍」的遊戲，那真的是對自己的記性及應變能力的一大挑戰，這比「成語接龍」難多了。

「我們從『一』開始好了，我先。『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杜牧．過華清宮）」

「來」？「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王維．雜詩）」

「未」？「未若柳絮因風起。（世說新語）」

「起」？「起手無回大丈夫。（觀棋俗諺）」

「夫」？「夫」字讓人絞盡腦汁，回答不出就得「浮一大白」（罰酒）。於是，第一杯酒罰了，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也罰了。

「我想到了，『（兔蕬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古詩十九首之冉冉孤生竹）」

「宜」？「（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詩經．桃夭）」

「家」字再度挑戰人的腦細胞，讓人又罰了兩杯酒。這遊戲大概也只有國文系的敢玩吧！

「家」？「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周邦彥．西河－－金陵懷古）

「記」？「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牛希濟．生查子）」

大家一邊玩遊戲，一邊飲小酒，接到了李後主的詞時，每個人都有點醉意了，烏梅酒的後勁滿強的，但微醺的頭腦玩得更起勁，最後竟變成了搶答比賽。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李後主．破陣子）」

「娥」？「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古詩十九首之青青河畔草）」

「手」？如淵腦海中自然浮現出一句話「守得雲開見月明」。

「好一個『守得雲開見月明』。」

「明」？「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蘇東坡．水調歌頭）」

「天」？大家仍興致盎然地玩「詩詞接龍」，但如淵的心卻隨著剛剛那一句「守得雲開見月明」，思緒又飄啊飄回了從前。

阿威在爬南湖大山的途中曾說過：「只要守得雲開，必能見到月明。耗著、撐著，環境的氣氛會變，心情的狀態也會變，對一件事的決定自然就會變了。我深信，只要堅持下去，皇天不會負苦心人的。」

如淵也相信：只要堅持下去，皇天不會負苦心人的。只是，緣份真的很難說，子煜負了陶子，而她卻負了阿威。

她不禁感慨人事的無常。陶子說：「當一顆心不再為你心疼時，就表示情緣已盡。」可是如淵還是會心疼阿威，也許是兩人有緣無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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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最後一年，時間過得特別快，這一年，有真才實學的陶子同時考上律師執照、司法官特考及政治學研究所，不過當司法官必須先受訓，她只有選擇放棄研究所，展開為期一年「五天一小考、七天一大考」的苦讀生涯。

因兩眼視差太大而不用當兵的子煜已申請到美國的學校，不過他打算先休學，美其名是「先在事務所幫忙、學習，有實務經驗對以後的研究比較有幫助」，實際上他是要等心上人大五實習結束，能跟他一起飛到國外去念書。

如淵則利用這段時間學了電腦影像處理與網頁設計。她做了一個網頁，把自己在大學四年裡所寫過的東西全都做成檔案，只要在網路搜尋器鍵入「如淵」二字即可找到。走過青澀歲月的足跡，雖然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然而不可否認的，那些點滴都曾是自己最真的心情，或許文字是那麼不成熟，但至少也是個成長的記錄。

只有阿威，仍在金門筆直的木麻黃相伴下，度過一個又一個難熬的日子。他不似蘇子煜會用文情並茂的情書攻勢，只是偶爾從金門寄來一卷錄音帶，用吉他伴奏、演唱他為如淵創作的歌曲。過一陣子如淵就會在電視、廣播上聽到阿威為自己所寫的歌，她心中總有很深的悸動。阿威憂鬱的曲風讓他的歌手朋友紅遍了街頭巷尾，在流行歌壇上歷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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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時節，校園的阿勃勒又開花了，美麗的豔黃色花朵成為拍家族畢業照不可錯過的最佳背景。穿過學士服之後，如淵和大頭張瑞衡就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著分發結果。

要到七月中旬才能知道分發在那一縣市，大頭想回南投，如淵應該能留在台北，以後兩人就無法常常見面了。好朋友要分離，心裡總是會有千萬個捨不得。這一陣子他們常講電話至半夜，後來他們決定像從前一樣一塊兒出去走走，來個一日遊的「畢業旅行」。

大頭和如淵再次暫停手邊的事，坐上那台經常上山下海的「豪邁一二五」，往九份、金瓜石一帶騎去，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的深黛和淺綠，遙望靚藍大海，感受「天光雲影共徘徊」的感覺，靜謐又閒適，舒暢的身心獲得了舒展。

「不管你選擇誰，我都會祝福你的。記得，要懂得保護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傷。」返回新店後，大頭告訴如淵說：「我和藍鵲永遠都是你的好朋友。」

這次如淵和大頭單獨出去，子煜竟然沒有吃醋。當天晚上，他還是找了如淵去碧潭走走。

「我今天在網路上看到『愛妻六大守則』：

一、太太絕對不會有錯。

二、如果發現太太有錯，一定是我看錯。

三、如果我沒看錯，一定是我的錯，才害太太犯錯。

四、如果是太太自己的錯，只要她不認錯，她就沒有錯。

五、如果太太不認錯，我還堅持她有錯，那就是我的錯。

六、總之太太絕對不會有錯，這句話絕對不會錯。反正嫁給我準沒錯。」

說完這一大串話以後，子煜又把最後一句用力再重複一次：「嫁給我準沒錯。」

「這算是求婚嗎？」如淵隨口問道。

「我像是開玩笑嗎？」

「可是會不會太早啊？」

「太早？不會啊！現在都九點多了。」子煜笑著說。

「我不是說時間太早，我是指我們都還小。」

「我都大學畢業了呢！若在古代，可能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爸了。」

「可是我還沒畢業啊！人家還要實習一年呢！」

「沒關係，我可以等你畢業。當你老公要什麼條件，你儘管說，我一定會達到的。」

其實如淵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看著如淵的嬌嗔模樣，子煜真想趕快和她拜堂結婚，就可以每天抱她睡覺，每天做愛做的事。「你答應嫁人的條件有那些？我來當主考官。嗯！你不說，我幫你說：第一、要是男的。第二、要很愛你。第三、名字要叫蘇子煜。」

「那有這樣子？都被你壟斷了。」

「我逗你的啦！當你老公的條件：第一、能陪你作夢、陪你圓夢。第二、不隨便吃醋，當然除了張晉威以外。第三、改掉風流個性、改掉公子哥兒習性。第四、老婆最大，老婆說什麼都是對的。第五、還沒結婚前，『想要』的時候會克制，喝可樂或打球都行，不會找陶子、也不會對你亂來。第六、……。信不信我都可以做到。不信？我們打勾勾。」

「人家才不相信打勾勾。」

「口說無憑，總是要蓋章約定。」於是子煜用唇吻代替，濃烈而熱情。涼爽的夜風有夢的味道，子煜的吻有幸福的味道。這回如淵打從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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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如淵正式成為內湖某國中的新進教師，具有老師及實習生的雙重身份，開始了人生的另一個歷程。要適應新的生活，責任與壓力也更重了。她整天像陀螺似地忙個不停，每一天都是新的挑戰。

從家裡到學校，坐公車要一、兩個小時，但走「北二高」只要四十分鐘。內湖離故宮滿近的，所以在大五實習這一年，子煜陪如淵參觀了好多次故宮博物院：瓷器、陶器、玉器、琺瑯、竹雕、書法、繪畫等展覽，每一種藝術都讓人流連忘返、嘆為觀止。

其中最吸引他們目光的當然是書法囉！依照慣例故宮十月份會舉辦收藏特展，這回展出難得一見的「宋代書畫展」，不願錯失良機的子煜與如淵興高采烈地來一段與宋代的約會。大體說來，一幅書法作品所傳達的美感意象包括了「形」和「神」兩方面，可以從線條、用墨、布局、章法、神韻、氣韻、氣魄、風骨、書卷氣等方面來欣賞字的境界。

對如淵來說，以往參觀書法展覽，不是看前代有名文人高士的筆墨之美，就是看當代著名書法家的境界之高，從他們意美境高的線條、用墨、力道之巧，試著去體會與感動。這回有了子煜在旁解說，讓她對書法又多了一層認知。子煜果然是才子。

人潮來來往往，有遠從海外來欣賞中國傳統藝術的，也有仔細研究畫上每一道線條與用墨的，如淵不是批評家，也不是研究者，她只是單純用心來感受，卻也激動異常，非常興奮、非常感動。

一位位書中看過名字的文人，隔了七、八百年，他們的字跡，就這樣真實地呈現在眼前，和鑑賞者在用心靈交流的。其中如淵最喜歡的作品就是宋徽宗以畫入字的瘦金體、蘇東坡如行雲流水般的行書與寒食帖，以及懷素豪放不羈的自敘帖。

這種有氣質的約會，會讓如淵聯想到宋代的一對佳偶——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妻之間琴瑟和鳴、情投意合的浪漫軼聞。但是「詞中二李」的才女李清照是在失去丈夫之後，孤苦伶仃、孑然一身，「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所以才造就出文學上的不朽著作。

如淵喜歡易安居士的「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如果隔年子煜出國後，自己留在台灣，不也是「一種相思，兩處閒愁」嗎？她希望和子煜以後也可以琴瑟和鳴、情投意合，但千萬不要變成悲劇才好。

不久之後，喜歡揮毫贈佳人的子煜，也破天荒收到一幅書法。「天地莫能言，日月自然空。林深夢有情，岸畔照無愁。」是來自初學篆書的如淵手筆。

「雖然我的字沒有你的那麼好，不過這首古詩是我自己想的呢！」如淵覺得寫篆書好像畫畫一樣好玩。

「嗯！你有沒有覺得這幅字少了點什麼？」子煜的笑容裡暗藏玄機，眉毛也微微上揚。

「我知道少了力道和神韻，可是人家是初學者嘛！」

「我不是說這個，你再看看。」

如淵很仔細地瞧瞧展開的卷軸，三十秒後才發現，「啊！我忘記落款了。不然先讓我拿回去補蓋章吧！」

「沒關係，我不介意，不過我希望你能早一點在『另外一張紙』上落款。如，真希望能快點娶你過門，這樣我就可以每天抱著你入睡了。」

子煜對如淵的好真的讓她好感動，他之前所說的條件果真都做到了，而該改缺點的也都改了，現在的他實在挑不出毛病來。所以如淵答應在拿到畢業證書後就嫁給他當蘇太太，兩人一同出國，到加州過小倆口的甜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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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煜終於用他的毅力克服一切，贏得佳人芳心，沒想到接下來遇到更難纏的問題不是當初所擔心的「冰山」，而是「婆媳問題」。

「除了我的寶貝靖瑩，其他的人我都不要。」蘇媽媽反對是必然的，她想盡一切法子要勸兒子打消念頭。做媽媽的脾氣很強，說不接受就是不接受；但做兒子的脾氣更拗，堅持要娶，才不管家裡是不是反對。

「只要你們同意，你們會有一個好兒子和好媳婦；如果不答應，將會連兒子都沒有了。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娶如淵。」子煜態度強硬，抱持「非如不娶」的決心，任母親說好說歹，也不改變心意。

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族之間的事。也許子煜和父母的溝通不良，間接也影響了雙親對如淵的認同感。

從來沒有給過如淵好臉色的蘇媽媽，在小倆口訂婚後，對準媳婦更加不友善，讓如淵的心情跌到谷底，面對蘇家大人時總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她實在沒有信心扮演好媳婦的角色。

在江家，大人雖然還是比較欣賞阿威，但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是要由女兒自己決定，幸福與否是自己選擇，以後也得由自己承擔。

「親情是一輩子的，別忘了家是永遠的避風港。」女大不中留，女兒出閣，江媽媽總要耳提面命、叮嚀再三，「媽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見你姊最後一面，你姊太獨立，也最讓我擔心，她從小跟著我吃苦……。你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麼苦，能忍就忍，不能忍就回家吧！你永遠是媽的女兒。」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當婚禮的一切都準備就緒後，卻出乎意料地發生了「婚禮變奏曲」！

被醫師診斷為嚴重貧血的新娘，在還沒過門就又回娘家了。上天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太傷人了。如今小倆口對未來的憧憬一下子就幻滅成空了。

難道這對新人真的是「情深緣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