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生註定

曾經有人說過：「當你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底在那裡的時候，旅程就會變成一種漫長而遙遠的等待。」

等待是一種美，因為那是一種對未來的憧憬，可以隨心所欲地去編織；等待也令人心焦，因為對那樣的未來不知道要等多久。

這兩年多來，陶子看到子煜為了如淵老是用忙碌麻醉自己而心疼不已；子煜面對陶子因深情而愈陷愈深的苦楚，心裡也好不到那去。他每天看著陶子憂鬱的神情，總是不忍心，美麗的女子是不該憂鬱的。

現在他們飛到遙遠的異國念書，對兩人而言，都算是種折磨吧！

在海邊，陶子拒絕了一個向自己表白的男生。這樣的情節不知重複了多少次，似乎從穿綠制服的時候就開始了。其實，這個在校園裡令很多人著迷的東方美人，早就揮別快樂很久了。這麼多年來，陶子依舊狠心地不給別人機會，也不給自己任何機會。

自號為「不悔居士」的陶子，從來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對她而言，一向只有不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沒想到，在感情上，她卻是失敗者。喜歡蘇子煜十幾年了，結局依舊是失望。然而真心付出的情感，卻是收不回來的。到底該不該放棄呢？

她的字典裡一向沒有「放棄」兩個字，可是她的堅持卻造成大家都痛苦。如果她早點放棄而成全子煜和如淵，這樣的結果會不會比較好？至少一個人痛苦比三個人都痛苦好。

陶靖瑩一個人坐在海灘上，抱著吉他，早已習慣用這樣的方式度過思念的日子，儘管她愛的人就和她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可是他的心，卻是如此遙遠。

「老天爺總是讓我們在一次次的希望落空中，教我們懂得『看破』的智慧，卻又殘酷地要我們準備接受下一個仍是希望落空的事實……。陶子啊陶子！輸掉愛、輸掉朋友、甚至輸掉自己，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啊！」

陶子回想年少時光，只憑添一番惆悵。她撥弄著吉他優美的弦聲，緩緩唱出自己的心情。

　　　你說你覺得心寒　在見到我陌生的面無表情

　　　其實我的冷漠  只是用來保護自己的一面牆

　　　是對你失望　還是對這段情絕望

　　　這些日子來的眼淚  不過是自己心碎的留言

這首「害怕做夢的日子」，是她在大三時參加大專民歌比賽所作的歌，沒想到，這首最能代表她當時心情的歌，竟然一唱就唱了這麼久。

　　　你說你不禁退怯　在遺落我的笑容很久以後

　　　其實我的內心  是張矛盾和掙扎交織而成的網

　　　是就此投降  還是無助的抗議

　　　這些日子來的傷悲  不過是又一次的歷史重演

學會了自彈自唱後，陶子開始填詞譜曲，把自己對愛的執著，用自己的文字和音符，一段段記錄下來，或許不夠完美，可是陶子喜歡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最真的心情。

　　　害怕做夢  因為夢中的你如此清晰

　　　害怕清醒  因為醒來的你和夢中一樣無情

　　　害怕做夢  因為夢中流的淚如此真實

　　　害怕清醒  因為醒來的故作堅強自己已無法再承受

　　　從愛上子煜開始，陶子的心始終是患得患失的。有時興奮，有時甜蜜，有時也帶著淡淡的哀愁。愛上一個人，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看著他把所有的深情都給了另一個女孩，而那個女孩竟然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回憶中的你依然笑容迷人    只是我不敢再想

　　　自己的深情不過是一場空    只是我不願放棄

　　　只好縱容自己  愈陷愈深

當吉他的最後一個和弦刷下去，陶子再也撐不住，抱著吉他一直哭，一直哭。

這樣的劇情也不知道重演了多少次，似乎每當夕陽西下時，就會有一個抱著吉他的東方女孩出現在沙灘上，唱著聽不懂但卻悅耳動聽的歌曲。只是，沒有人能了解她的心事。

夕陽早就沒入海洋了。

今天，陶子不想回家。

「就在這裡坐一晚吧！反正子煜也不會關心自己。」陶子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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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點了，陶子還沒回家。著急不已的子煜連忙拖著一身的疲憊開車去尋找陶子。「她會去那裡呢？會不會遇到意外？會不會想不開？」

穿梭在寂靜的街道上，子煜心裡除了自責、還是自責。這麼多年來，這是他頭一回開車去找陶子。

「會不會在海邊呢？」儘管陶子不曾告訴他常去海邊，可是她身上鹹鹹的味道想必是海風的傑作。憑著感覺，子煜找到了在海邊的傻女孩。

「你知不知道這樣子很危險，要是遇到壞人怎麼辦？你要傷多少人的心啊？」子煜激動地抓著陶子，氣急敗壞地責備。

「你還會關心我嗎？」陶子冷冷地說著，「如果我真的怎麼了，你會傷心嗎？」也許是哭過了的關係，陶子的聲音顯得異常冷靜。

「傻瓜，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你自己？」

「你自己還不是在折磨你自己？」一句話說進了子煜的心坎裡，心痛湧上心頭。「每天看你這樣子我有多心痛，你知道嗎？我以前喜歡、崇拜的蘇子煜到那兒去了？如淵深情對待的蘇子煜到那兒去了？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算什麼？連我都不如。至少，我還有勇氣去追求我所愛的人。你呢？你這樣，對得起蘇伯父，蘇媽媽？對得起如淵，對得起每天守在你身邊的我嗎？」說得連陶子自己都忍不住哭了。

「去追她回來吧！」陶子鼓勵子煜。

「我想通了，你們才是適合的一對。人不能一錯再錯，既然過去的悔恨無法彌補，但可以努力創造現在。我會盡全力幫你們挽回的。」由陶子顫抖的聲音可以感覺出她一定下了很大的決心豁出去了。

子煜摸摸陶子的頭，用手拭去她臉上的淚，「傻丫頭，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做。」

「只要你快樂，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子煜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意呢？又怎麼會忍心拒絕她呢？以前都怪自己不懂珍惜，才會讓她吃那麼多苦。這一刻，他已經決定要好好對待這個一直深愛他的傻女孩。

從相識到現在，陶子始終毫無保留地付出她的愛，儘管可能得不到回饋。

「願意跟著我嗎？」

子煜深感虧欠她太多了。

陶子一定傷得很深，最後終於決定退出以成全子煜和如淵兩人。

「願意跟著我嗎？」子煜問。

陶子點了頭，心中有千萬個「我願意」。這句話她期待了好久，現在終於給她等到了。今夜海邊的風有點涼，可是他們的心卻暖暖的，即使兩人都不說話。

倘若時間就此停住，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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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我願意」，多麼令人期待且溫馨的感覺。在海邊，江如淵終於點頭，答應要嫁給張晉威了。阿威臉上難掩興奮的笑容，他的心情就跟南湖大山那一夜一樣，恨不得將自己的愛情宣言昭告全世界，包括太平洋的另一岸。

他要用全部的愛讓如淵幸福，讓她永遠做個快樂的陽光女孩。

平日工作繁忙的阿威，利用難得的休假，帶心上人到海邊走走。重新被愛擁抱的如淵十分滿足現有的一切，阿威看著如淵的笑容，聽著她的每一字每一句，當初就是被她甜甜的笑容所吸引。她一直是個笑容燦爛的女孩，像和煦的陽光照亮他的生命。

他們牽著手漫步在沙灘上，眼前一片藍，天空像是剛從王摩詰的畫中走出來，一大片渲染的痕跡，卻美得像首詩；而陣陣襲著岸的白色浪花，看起來也是那麼舒服，一種白淨的心靈沈澱。

「如淵，我真高興，你終於肯嫁給我了。」

「阿威，你以後會不會嫌我？」

「疼你都來不及了，我怎麼捨得嫌你呢？」

「可是我不會煮菜、也不太會做家事。」

「我又不是要娶菲律賓女傭。」

「我只要一拿菜刀就會切到手，只要一洗碗就會打破碗，我好羨慕你可以做得一手好菜。」

「我的好老婆，你只要快快樂樂地做我的新娘子，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阿威用他那不再憂鬱但深情依舊的眼睛凝視如淵，「讓我照顧你一輩子。你只要負責幫我生幾個可愛的寶寶，其他的什麼都不用擔心。」

面對阿威的體貼與柔情，如淵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感激，她的眼中隱隱泛著淚光，那是一種甜蜜，一種感動。他們約定：婚後一定要有屬於自己倆獨處的時間，散散步或聊聊天都好，夫妻之間一定要坦誠相對，有溝通才能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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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開人聲喧譁，往幽森小山坡上走去，只見滿山齊綻，點點盈滿的花海，就像開得燦爛的白色波斯菊，粉白淡綠如雪漫天。漫步於幽香果林，踏著繽紛落英，這樣的午后，很悠閒，很愜意。

如淵陶醉在淡淡花香之中嫣然一笑，「原來這個不起眼的小山丘竟然這麼美。要不是剛才不經意回頭，恐怕就無法知道：原來離海邊不遠的山坡上，竟有這麼美的果園。今天，我們又多了一個難忘的回憶了。」

「是呀！十年、二十年之後我仍然會記得今天的。今天啊！我溫柔美麗的老婆終於答應我的求婚了。」阿威說完，忍不住又笑得更開心，「邏輯好像怪怪的，老婆答應老公的求婚。」

「那今天可以說是雙喜臨門。跟你說哦！陶子也是今天結婚呢！她和子煜結婚了。」今天清晨得知好朋友已經結婚的消息，如淵覺得好高興。雖然這幾年來風風雨雨，但總算事過境遷、雨過天青，所有的不愉快也將隨之雲淡風輕。

當如淵很開心地將好消息告訴阿威時，她以為他也會很開心的，沒想到阿威的反應卻不是她所預想的那樣。

「你是不是因為陶子結婚了，才答應嫁給我呢？」阿威不經意地脫口而出，接著又問了讓如淵更錯愕不已的問題。「或者說是因為蘇子煜已經結婚了，你才答應嫁給我？」

面對阿威提出的問題，如淵沈默了半晌，才勉強吐出幾個字，「我和他早已是過去式了。阿威，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我不是怪你，夫妻之間要坦白。老實說，他是我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我一直好擔心，害怕那一天他又突然出現，奪走了我的幸福。」

「你的陰影是他，可是他心中的陰影卻是你。他一直以為我是為了你才離開他的。」

「難道不是嗎？」

「你不是說過嗎？我和你，她和他，才是最適合、最圓滿的結局。這樣皆大歡喜，如果再多出一個人，那就很難安排了。在他們之間，我本來就是多餘的，我不要再當多出來的那個人了。阿威，請你相信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絕對不會再回到他身邊去的。」

「是為了我，還是為了陶子？」

「當然是為了你，我親愛的老公，這輩子我跟定你了。」如淵終於明白：有時候，男人也需要被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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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美景當前，如淵試著轉移話題，「這裡的感覺真不錯。老公，等我們老了以後，也找個地方隱居起來，你說好不好？」

「你想跟陶淵明一樣過與世無爭的耕讀生活啊？」

「是呀！你真了解我。」

「不了解你怎麼當你老公呢？我還知道是『我耕、你讀』。」阿威還特別拉長了後面四個字。

「怎麼說呢？」

「你沒聽過嗎？最『ㄉㄨˊ』婦人心。」

「你好壞！人家又不養老虎。」如淵噘起小嘴，那模樣的確惹人憐愛。

阿威緊緊地將如淵擁入懷中，「農家生活很辛苦的，要拿鋤頭，風吹日曬，全年無休，我才捨不得讓我心愛的老婆吃苦。」

「你們老家也是以做農的嗎？」

「是呀！我們小時候都還要幫忙呢！種蔥最麻煩了，要挖好一個個的洞，然後一棵棵種下去，等一片田都種好後，整個人都腰痠背痛、站都站不穩了。收成的時候，洗蔥更是累人。還有颱風來的時候，要將甘蔗園牢牢固定好，要不然風一吹，歪七扭八的，甘蔗就毀了。記得我上成功嶺的時候，甘蔗園就被颱風吹倒了很多，我還被姊姊她們責怪呢！是她們自己偷懶，還賴到我身上。我還有在市場賣蕃茄的經驗呢！結果我和哥哥一邊賣，一邊吃，回家都吃不下飯了。」

聽阿威滔滔不絕講他小時候的事，看著他眉飛色舞地形容，真像個大孩子。如淵忍不住羨慕他有這麼多「童年」，「農村生活一定很好玩吧！」

「好玩才怪呢！有一次過年賣菜頭，結果半路被狗追，害我摔車，還扭到腳。」

「你怕狗啊？」

「才不是！我是想回頭兇牠，沒想到地上剛好都是沙子，車子重心不穩就倒了。」

「真是無妄之災啊！」

「真是有夠倒楣。大過年的，害我腳扭到一個禮拜不能打球，還被我媽叫去給人家收驚。」

「聽你聊童年真有趣，你小時候一定很頑皮。可惜我沒能參與。不過換個角度想，如果我們那時候就認識的話，我就是那個多出來的人。你有一個青梅竹馬已經夠了。」

如淵小時候因為父母工作關係，搬過幾次家，她讀過四個小學，雖然和同學相處都很融洽，但就是沒有那種長久的兒時玩伴或青梅竹馬。她好嚮往「兩小無嫌猜」的純純感情，就像子煜有陶子，大頭有藍鵲，而阿威也有個「她」。不管有沒有結果，感覺還是滿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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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淵的無心讓阿威無奈，她不是當事人才說得出什麼美不美的話。但對他來說，那段沒有結果的戀情只讓他心痛。那是他的初戀，卻結束地這麼莫名其妙。

「已經四年多了吧？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緣再見面，會怎麼樣？」如淵問阿威。那個「她」，是阿威的初戀，一個如淵從來沒有看過的女孩，一個讓癡情阿威深深愛過的女孩，「她」一定是個很棒的女孩。

阿威從沒想過如果再遇見「她」會怎樣。他不能原諒「她」的不告而別，沒有給他任何原因，就突然變成別人的妻子。他很努力忘掉那一段往事，重新面對新的開始。於是，他假裝沒聽清楚如淵的問題。

「對呀！我喜歡你四年多了，我們有緣再相見、相愛，我當然會好好珍惜現在。」阿威說。

隨著太陽漸漸西沈，藍色的天空也披上一層橘紅色的衣裳，晚風帶來一陣涼意，吹亂了如淵又直又黑的長髮，更增添一種慵懶的嫵媚，讓人情不自禁想吻下去。

「老婆，你現在最想做什麼？」

「找工作啊！總不能一直失業下去。等我從青藏回來之後，就該定下來找工作了。」

拜訪青康藏高原，一直是如淵的夢想，於是她用盡戶頭裡所有的錢，報名了旅行社青藏鐵路十二天的行程，過兩天就要出發了。這回，張晉威要工作，不能去當護花使者。

「老婆，我是問現在這個時候，你現在最想做什麼？」

「嗯！」如淵想了想，「我想聽你唱歌。那你現在最想做什麼？」

「你猜。」阿威故意考考如淵，「答對了有獎，猜錯了要罰。」

「那賞罰是什麼？」

「答對了有老公『千年愛之吻』一個，包你青春永駐、煩惱全無；猜錯了就罰你獻吻，哈哈，我非常樂意接受。」

「你喲！這麼大的人還這麼皮。」如淵笑笑挽著阿威的手、將頭靠在他肩膀上，「真希望我們婚後也能這麼愜意。」於是甜蜜小倆口沈醉在這樣溫馨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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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阿威和如淵正要「玩親親」時，從大樹上爬下來一個小女孩，嚇了他們一跳。

這孩子穿著「櫻桃小丸子」的白色Ｔ恤與藍色七分褲，短短的頭髮、黑黑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左邊額頭上還有一個疤痕。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兩個大人，一點都不怕生的樣子。

小女孩開口說話了，「我會唱歌喔！我媽咪說我唱歌很好聽。」她應該是個很喜歡唱歌的孩子吧！

「妹妹，那你要不要唱歌給叔叔跟阿姨聽呢？」如淵很友善地蹲下來和小女孩一般高，以至於她沒發現阿威臉上的表情竟在小女孩一開口之後馬上就僵硬了。

倒不是她五音不全，而是她唱的歌！

「我親愛的小朋友，不要難過不要怕，讓我為你擦乾淚水，陪你重新站起來……。」雖然只是簡單的副歌，但他仍然記得：這是他國三時為以前的女友寫的歌，歌詞裡的「小朋友」是阿威對女友的暱稱。

「小朋友，這首歌是誰教你唱的？」阿威也蹲下來問道。

「好不好聽呢？」小女孩沒有等他們回話就繼續說：「這是我媽咪教我唱的。跟你們說喔，這一大片果園都是我媽咪種的喔！」

不遠處傳來媽媽呼喚孩子的聲音，「阿薇！回家囉！」

小女孩一溜煙跑不見。

「這孩子叫阿薇吧！阿威，聽起來好像在叫你呢！」如淵站起身來對阿威說話。

天色漸漸暗沈，是吃晚餐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