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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幼年兵」之八~想起「幼年兵」
2011/03/31 13:40:53瀏覽1695|回應0|推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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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兵魏兆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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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幼年兵之八

~想起「幼年兵」

魏兆歆

  你能想像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穿著大而不合身的軍服,肩扛步槍,腰掛刺刀是什麼樣子嗎?那就是我廿八年前的「扮相」。

  我的老家在山東省高密縣,民國卅七年共匪作亂,祖父母及母親都不堪「清算」先後去世。我在民國卅八年隨父親從軍,那年夏天跟部隊乘延平號貨輪來到臺灣。一路上藍天碧海,無限的新奇和有趣,在幼稚心靈裏,真個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更遑論國仇家恨了。船到了基隆,一心只想吃香蕉,因為聽人家說:臺灣四季如春,滿山是香蕉。那夜,我還真跟著幾位士兵叔叔摸黑到七堵的小山裡找香蕉呢。

  部隊駐防臺南車路墘,我是要塞砲台台長的二等傳令兵,那時我從未進學校讀過書,聽到附近車路墘國小傳來的小學生朗讀ㄅㄆㄇㄈ的聲音,覺得新奇,常偷偷跑去看他們上課,台長憐我年幼,特許我在出操勤務之餘前去旁聽,我便跟著七、八歲的小娃娃一塊兒咿呀咿呀地學起注音符號來了。

  民國卅九年,我和一群年齡相近、遭遇相似的小伙伴加入陸軍幼年兵總隊,接受嚴格的基本軍事訓練。「幼年兵」,顧名思義,是指年齡尚不能當兵卻當了兵的小兵。「幼總」先後駐在鳳山灣子頭、五塊厝、及臺南三分子,約一千五百名幼年兵,分為九個中隊,年紀大的十六、七歲,最小的只有六歲,我記得最小的一名叫郭天喜,人還沒有半枝槍高,行軍老跟不上隊伍,問他那裹人,只知道是東北人,不知是那一省那一縣,我們常以此事笑他,現在想起來,六歲的小孩,知道自己是東北人,已經不簡單了。

  頭戴斗笠、打赤膊、穿紅短褲、腳蹬草鞋,是幼年兵的「標準制服」,白天出操、打野外、上課;一到晚上無不精疲力竭,還得在燈下自己打草鞋。小孩子都想家,想爸媽,夜裡常有人哭泣,說夢話,還有尿床的。記得睡我旁邊的同學長得又高又大,擅打籃球,白天像個鐵人似的,可是晚上一睡覺就尿床。我們睡的是大通舖,他滾來滾去,老把我們的氈子尿濕,每次他都不承認自己尿床,隊長就一起處罰我們,我心中好惱,常跟他打架,可是他個兒大,我從未打贏過。

  我們兩個人一床軍氈,平日兩個人睡一窩。天冷了就四個人睡在一起,一床墊、一床蓋,再冷就在下面舖稻草,要是有人尿床,誰也不肯承認,隊長就罰我們四個人一人拉著軍氈的一個角,站著讓它風乾,同學們經過都投以異樣目光,想想真糗。

  我們每月有七塊五毛薪餉,分月頭、月中兩次發,一次發三塊五,一次發四塊錢,所以我們從未見過五塊錢以上的票子,不知「大鈔」是什麼樣子。一領到錢,大伙兒就去買冰捧。我最喜歡吃紅豆冰捧,記得是兩毛一根,買回來躲在牆角,津津有味、小心翼翼地慢慢舔,生怕融了,又捨不得幾口就吃光它。

  我們那時流行玩彈弓,一有空就聚在一起打彈弓。我是打彈弓的高手,曾被封為「神射手」,每次「出征」回來,同學都帶回三、五隻麻雀,我總是腰繫十幾隻以上,好不風光。

  記得民國四十一年的兒童節,臺南女中校長帶著很多女同學來和我們一起度節。校長對我們說:「今天是你們的節日,我們學校的同學帶了禮物來看你們,大家猜猜看是什麼?」我們就七嘴八舌的猜,有的說是糖果,有的猜是玩具,還有的猜是故事書;她說:「都不對,是無價之寶,是女同學親手為你們做的布娃娃。」全場頓時爆出熱烈的歡呼,每個人都高興得不得了。

  我們的芳鄰-臺南長榮女中也很關心我們,大姐姐常來教我們唱歌跳舞,還一起演話劇。有次許化亮同學扮演敵後英雄,其中有一幕是他被敵人逮捕施以電刑,他全身纏著電話線,結果真的有人惡作劇通起電來了,電得他在臺上直叫直跳,觀眾還以為他表演逼真呢!

  我們休假是由值星班長帶隊外出,帶到目的地宣佈解散,數小時後再集合,整隊回營。那時很少人有手錶,值星班長好不容易跟人借了個錶,卻不會讀錶,常一面看錶一面宣佈:「現在是兩點十分,噢,不,不,是一點十分‥‥」甭說手錶了,在那個時候,擁有一雙膠鞋都已經不得了啦,球鞋就更稀奇了。

  現在的部隊三天小加菜、五天大加菜,可是我們那個時候「加菜」卻是件大事,隊長在兩個星期前就宣佈了,大家都垂涎三尺,盼望那天趕快來臨。加菜那天早上,還有人特地少吃點,好大打牙祭。

  部隊行進時,常邊走邊唱軍歌。我們唱起歌來,一片童音,士兵喜歡聽,每當我們在營區行走,兩旁的士兵就嚷著:「唱歌!唱歌!」我們無不抬頭挺胸,高聲齊唱,掌聲越多,唱得越起勁,有人直叫我們小老虎,我們自己也以乳虎、猛將為榮呢。

  那時部隊還沒有完全禁絕體罰教育,我們的班長出身士官隊,要求尤其嚴格,我們挨打、罰跪、匍匐前進是常事。班長常想些奇特的「招式」來處罰我們,有一種「草坪運動」,班長吹一聲哨我們就往前跑,兩聲哨音則隨地臥倒,三聲哨音就隨地打滾,看班長高興,一下兩聲,一下三聲,我們還在泥地亂滾、亂跳,他又吹一聲「運動」完畢,每人都滿身泥草,上氣不接下氣。

  整理內務也是要命的一課。班長要求我們被子要叠得如豆腐塊,一絲皺褶都不准有,三分之二的人都通不過檢查,只得吃過午飯.雙手把被子捧到頭頂上,打赤腳,兩腿半蹲彎,在馬路上「罰站」。頭上是炎炎的烈日,腳下是火燙的柏油,那滋味真不好受。

  那段日子,我們幾乎終日提心吊膽,不知什麼時侯會犯錯,挨什麼樣的罰。直到蔣經國先生擔任國防部總政治部主任,嚴禁軍中打罵,我們的日子才好過了。後來,蔣主任(當時經國先生的職務)為使我們這群孩子能接受良好的教育,特地在北投政工幹校成立了一個教導大隊,把我們集合在一起,讓我們接受革命文武教育,我在民國四十二年踏入復與崗,這才開始安定下來,正式讀書。

  我們在教導大隊分為甲、乙、丙、丁、戊五班,我在乙級班,班上廿二位同學,來自各個角落;有由大陸來的,有由海南島來的,還有由緬甸及富國島來的。寫小說的桑品載、畫漫畫的彭華茂、從事新聞的袁玉衡等,都是同班同學,其中不少奇名怪姓,還有些同學連自己的名姓都不知道。記得有位同學是大陳漁民的孩子,多方調查,查不出名姓,蔣主任就說:「你從大陳來,大陳島屏障著大陸,好比一面屏風,你就叫陳屏風吧!」

  校方對我們期望高,功課上要求嚴,十三、四歲就學范氏大代數,英文用的是開明英語。禮拜天放假前,必須到隊長那裏背誦一週所學的國文、英文,一字不錯,才准出校門。背完時,往往一個上午已經過去了。

  我們這群孩子,很早就失去童年,深受顛沛流離之苦,都曉得能有機會在教導大隊讀書,實在不容易,因此每個人都很自愛,份外用功。那時候讀書是個風氣,早讀、夜課都很來勁。記得當時流行背字典,梁實秋先生編的遠東英漢辭典剛出版,我們幾乎人手一本,得空就掏出來背。

  物理、化學老師都是校外請的,其他老師都是幹校的教官,教學認真,待我們如自己的子弟,衣服破了,師母幫我們縫補,我們一休假就三五成群的往老師家跑,打牙祭、聽老師說故事,幫忙做家事,或逗老師的孩子玩。

  一般學校是兩學期制,有寒暑假,我們卻是三學期,沒有寒暑假,其間只有一個禮拜的年假,因為我們大部分無家可歸,放了假往那兒去呢?我們羨慕那些有家的孩子,「爸爸媽媽」對我們是陌生的,尤其是「媽媽」。

  我們因為年紀小,「立場」超然,學校指派我們當糾察隊,戴著小臂章,一本正經地在復興崗校區巡視,老大哥、老大姐見了我們都敬畏三分。我們還巡查女生隊就寢的情形,可真是鐵面無私,大姐姐們見了我們就頭疼,我們卻認為責任重大,又神氣又好玩。

  在復與崗的生活簡單而規律,不是上課就是出操,不像今日的學生生活那麼多彩多姿。偶而打打籃球,到學校後面的大屯山摘橘子,帶著彈弓到山上打麻雀,整隊到北投看電影,一路唱著軍歌回來,那就是我們的娛樂。

  我們的籃球技術還蠻不錯,曾組織「誠風籃球隊」,參加全國自由杯乙組籃球賽,連戰皆捷,最後以一分之差得到亞軍,小孩子榮譽心強,為了那失之交臂的冠軍,賽後大家還痛哭流涕。

  百分之八十同學的父母均不在身邊,蔣經國主任、王永樹校長、王昇校長都把我們看作自己的孩子。當時同學中有癩痢頭的,有患鈎蟲、蛔蟲的,有發育不良的,王昇校長費盡心思到處為我們張羅醫藥補品,他找來許多魚肝油及鈣片給我們吃,鈣片粘牙齒,有位同學不喜歡吃,把鈣片丟到陰溝裡,王校長知道後,把我們集合起來痛責一頓。他常勉勵我們說:「國防部給我每個學兵一塊錢來辦教導大隊,照顧你們的生活,我絞盡腦汁,挖空心思,東勻西省,才勉強籌到費用,按照高、初中及小學的程度來教育你們,你們知不知道我付出的心血何止一塊錢的數千萬倍,希望你們好好用功讀書,鍛鍊身體,將來以更大的貢獻報效國家。」

  復興崗的冬天很冷,我們都兩、三個人捲成一團睡覺,美其名為「當團長」。王校長到軍人之友社找來許多綠色的厚衛生衣,一人一件,那是我們生平第一次穿衛生衣。

  蔣主任經國先生也時常來看我們,查詢我們上課及出操的情形,有時帶著他的孩子來跟我們一塊兒吃飯,並講些奮勵向上的故事惕勵我們。記得他的夫人蔣方良女士曾送我們每人一雙當時最時髯的回力牌球鞋,我們高興萬分,都捨不得穿。畢業時,蔣主任還寫了封信勉勵我們,這封信我至今仍珍藏著,他是這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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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經國主任親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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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孩子們:

  你們送給我的紀念冊和寫給我的信,都已收到,知道你們已經高中畢業,無限愉快興奮。大家應該感覺到過去孤零漂泊的流浪生活之難能可貴,中外古今多少英雄,都是從苦難中奮鬥出來的。沒有錢財,不是窮;沒有志氣,才是窮。沒有地位,不是賤;沒有智慧,才是賤。聖經中有言:智慧比珍珠更美,一切可喜愛的,都不足與比較,希望你們以智慧來充實自己的生命。

  大家不要留戀海岸,要勇敢的撐過去,撐到狂風大浪中去,要與風浪相搏。鋼鐵是在熱火煉出來的,你們亦應當準備在大苦大難中,去試煉自己,考驗自己。今天我以至誠之心,祈求上蒼保佑你們,人人健壯活潑,個個成家立業,大家能在 領袖領導之下,為反共抗俄、中興復國大業而奮鬥,爭得光榮的勝利。

  「親愛的孩子們」,他是這樣稱呼我們的,二十年來,我們時時刻刻銘記蔣主任對我們的關愛與教誨,不敢或忘。我後來在師大、中央大學讀書,以及赴美留學,遇到許多困難,吃了很多苦頭,但想到蔣主任勉勵我們的話,及王校長對我們的期望,就益發咬緊牙關堅定自己,衝過去了。

  我在班上年齡最小,跟同學站在一起,比他們矮了一個頭,坐在凳子上腳還搆不著地。我那時年紀雖不大,就知道自己特殊的身世,不努力不能出人頭地,整天抱著書本苦讀,民國四十六年及四十七年我們參加首兩屆國軍隨營補習畢業會考,分別獲得初中、高中同等學歷資格。

  民國四十八年春天畢業,離校前一晚,同學們在籃球場上抱頭痛哭,互道珍重。我們原不相識,機緣使我們聚在一起;我們原非兄弟,命運使我們成為手足;我們本不知苦難是什麼,苦難卻把我們磨鍊得堅強,苦難使我們瞭解國家多麼需要我們為她服務,為她犧牲、為她奉獻。(發表於民國68年榮民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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