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同舟共濟 6 我的體力和精神恢復的很快,一天比一天有進步,心裡已充滿了信心,危急的一關已經脫險,不啻是生命再造。能扶著床欄站立走路,離開了病床,走到隔壁的一座大禮堂。在那凳子上還留了本聖經(中文版),坐下來,打開看看,我從來沒有翻閱聖經,對宗教我不反對,但也不置信。看了一段又翻開一頁。實在不對我的思想和觀念,它的真理離我的意境太遙遠。從那次以後,我愈覺得對聖經疏遠而存懷疑,絕對沒有置信的理由。醫師來看我,他也高興地對我說:「快啦,你的病完全清除了,很快就可復元。」我接著問他,那麼我何日即可出院,他說:「最好還是能多住幾天,以後再看吧。」 這時我是放心不少。但迫切的想法是愈快能離這兒。一則病院的日子不好過,再有每天要勞累春芳趕來看我。能夠早日離開的話,對人對己都有好處。感情是債,不能欠的太多,償還不清是個負擔。 春芳興匆匆地又來了,他滿面帶來喜悅的笑容,但她已瘦黃多了。痢疾是最傷身體。我問她,「現在怎樣了?」她說:「已經完全好啦!就是飲食要特別小心。」「坐那小船累嗎?」她笑嘻嘻的說:「沒有累,沒有累。」我說真的不累嗎?她用盡氣力說:「老師難道你說我在撒謊,不信任我嗎?我是不會欺騙老師的。」她帶有幾分天真孩子氣。是多麼令人可愛的少女唷!她接著又說:「我爸爸回去後,告訴我說,老師的身體恢復的很快,不要幾天就可出院。出院後先回上海,以後再考慮。上海不多是日本鬼子嗎?租界是靠近鬼子的駐軍不遠,隨時受到威脅。」她強調的說:「老師你暫時到我家鄉間住住等健康後再採其他行動。」我笑笑回答她,你的誠意我非常感激。她太天真而且坦誠。我不能選擇這樣的路走。我楞了楞告訴她,我不再牽累她了,只有說聲抱歉,她低下頭,默默不語。好像在想什麼?有什麼心事不妨直言。我的意志十分堅定,沒有辦法留下我。她宛轉的說:「老師,鄉間生活你是不習慣吧!」,其實她那裡知道,我是生長在鄉裡。怎會過不慣的道理,我並沒有向他說我的一切。我老實的說:「實在是不願煩勞你了。」 談談說說又過了不少時間,又是該回家的時候了。我催促她,「時間不早了,你好回家啦!」她還猶豫了一會兒,站了起來說:「老師,我再和你聊聊好嗎?」,「不,你晚了會不方便。一個女孩子家,要走那長長的水路,我也不放心,還是快些回去吧。我這兒隨時有護士小姐的照顧,她們有空也會來和我聊天。因為有幾位護士是蘇州人,她們在此也沒有親人,知道我自從蘇州來此,她對我如同親人,格外親熱。」,她抬起頭向我看看,她說:「好吧,我回家了,明天再見。」看她那遲慢的步伐,轉身不見她的身影了。 住院已經十天,那漫長的日子裡給我第一次嘗試。這樣的重病,還是生平的第一次。住院給我的印影太深刻了。在十天裡,不知想過多少往事,最深的是體驗到病中的一切,醫院是那麼寂寞和枯燥,在病中希望親人的陪伴,我是病倒在風火瀰漫的異鄉,唯一可安慰的是兩位女學生,她倆多是那般真誠,給予我那枯寂心不少的溫暖和振奮。醫生被我一再的請求,他終於是答應我的出院。告訴了春芳說已獲得醫生的許可,明天上午可辦理出院手續。她點點頭向我說:「明天,明天我改在上午來給你辦理出院手續,同時陪你到輪船碼頭候輪。找個旅館休息,你說好嗎?」還有什麼不好呢?我對她看了看說,謝謝你這番心意。她帶著羞澀的眼神說:「老師,這是什麼話呢?學生對老師僅僅如此,還說得上什麼謝呢?這樣叫我則是慚愧之至,只要老師不責備我,就高興極了,老師,你以為如何?」 哈哈,我對她無可奈何,祗好笑笑。 雖是復原中,但體力還是沒勁,覺得很是虛弱,站起來頭暈眼花,兩腿發軟,若沒有人扶助,是不能單獨行走。可是離開醫院已下了決心,勢在非走不可。春芳一早就趕到,她一付匆忙的神態,使我不安起來。她畢竟還是位年輕的少女,叫她擔負許多任務,心有不忍。但是除之外,沒有第二人可以協助。醫院手續由她代辦妥當,隨即顧車去輪船碼頭。這時的主治醫師和兩位蘇州籍的護士小姐均在為我送行,並聲聲地祝福我一路順風。那剎間,彼此那表達了別離的酸澀之味,我感激的神態,有依依之情忍不住熱淚盈匡。有聚必有別,高高地揮著手,大聲的喊,別了,別了,敬祝一路順風,不說再見,因為是醫師和護士啊! 車到了輪船碼頭,打聽清楚船期,說今晚有開往上海的輪船,要到明天的上午才到。她給我開了房間好休息,她隨即叮囑茶房,代我買船票以及早點送我到船上。她處處都想的很週到,道地,給我一切都辦妥了,她還謙虛地表示「老師,我不能陪伴到上海,是學生的不敬,願你寬恕,說實在的是很不放心。」但是我不能!當然她有她的處境。低著頭很難過的神情。她的眼淚忍不掉下了。多麼重情誼的孩子呀!我有什麼適當的話去安撫她呢?春芳,你不必為我太多的顧慮和擔憂,不要緊的,船上有許客人,彼此多有點照應。到了上海,你不是給我打了電報嗎?請他們派人到碼頭來接我,我安安穩穩的睡在船舖上,還有什麼問題嗎?她又帶笑的說:「老師,好吧,我祝福你一路平安。到上海後立即給我來信,以免我的掛念。」「當然這是應該的。現在時候也不早,你應回家,免得你父母在思念。」 躊躕不忍離去,又沉默片刻。她還有勇氣有果斷,不宜再猶豫,乃毅然站起來向我說:「老師,我們再見。」她很快地轉過身離我而去。 春芳十天來對我的關注,在我的生命史頁上是永遠的銘記著。學生對老師的一片真摯的恩情,是值得歌誦和讚揚。我深信多數學生對老師遇危難的時候,都會不顧一切勇敢地去援助他,大多都是出乎真心誠意,就是平日很少遇到機會來表達他們所懷著的心願。許多的真摯都被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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