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很多台灣的佛寺每年舉行春、秋二祭，為亡魂誦經、超渡一般，我當志工的安寧病房每年舉行兩次追悼會，紀念這半年來在我們病房往生的病友，一次在五月，另一次則在十一月，都在醫院附近一個基督教聖公會的聖喬治小教堂(St. George’s Parish of Anglican Church of New Westminster Archdiocese)舉行。

這次的追悼會我是第一次參加。這個教堂位於一棟四層公寓的一樓，裡面簡單樸素，乾淨整齊，卻莊嚴肅靜。在等待其他志工來齊的時候，我由一位教堂管理員得知：這一整塊地原屬該教堂所有，後來，聖公會的主教將它捐給一個財團法人，蓋了這棟低收入戶的公寓，而現在這個當年是地主的教堂則付租金，以享有使用權。聽了這話，讓我對本地的聖公會又有一份更多的尊敬。在所有的基督教派中，聖公會是屬於比較激進、前衛的，加拿大的聖公會更是個中之佼佼者，扶持弱勢不遺餘力，一方面也准許女性信徒當神職人員，甚至晉升主教，另一方面，更將同性戀者一視同仁。捐地蓋屋、造福窮人的做法，只不過是它名符其實、徹底地真正在實現基督福音的一部分罷了，令人讚賞、敬佩。

追悼會是晚上六點半開始，除了安寧病房的負責人J女士、幾位護士、數位牧靈者、復健師、營養師外，還有四位連我在內的志工參加。我們志工在五點鐘就抵達現場。搬桌子、排椅子、準備名牌與簽名的紙張、煮咖啡、將小點心及水果裝盤等工作一一做完之後，來參加的病友家屬就陸續到來了。我們請他們簽名、寫名牌，同時也寫上他們來追悼的親友姓名。很多家屬也帶來往生親友的照片，我們將這些照片擺在前面的一個桌子上。這些家屬有的是單獨前來，也有三兩人結伴成行的，他們神情哀戚，遇到熟識的工作人員則都會互相寒喧、致意，甚至互相擁抱。

六點半到了，我偷偷地數了數，家屬來了二十多位，他們紀念、追悼的親友則有十位左右。追悼會由牧靈主任帶領、在七人合唱團天籁般的悠揚歌聲中準時開始。雖然幾位牧靈者都是分屬不同基督教派的牧師，整個追悼會的宗教氣氛卻不濃厚，主要是尊重參與者以及往生者不同的信仰。牧靈主任說：追悼會的目的在讓大家有機會再一次回憶親友生前的音影、事蹟，表示我們對他們永恆的思念；一方面慶祝他們活過了有意義的一生，另方面，也再度對他們生前種種表示我們的感恩，更藉此機會，讓所有家屬在哀傷之餘，有彼此支持、互相鼓勵的機會。講完簡短的話之後，他隨著將亡者的姓名一一念出。接著，合唱團和工作人員輪流吟唱歌曲與朗讀詩篇，其中，也有幾個與群眾互相對答的部分，第一部分，帶領者與大家輪流念著”當….之時，我們懷念他們”，表明了不管時序如何變化、生活有何不同，我們時時處處懷念他們的情思永遠不變；第二部分，帶領者念著”他們生前…..”，大家就回答說：”他們仍與我們同在”、 ”他們的話語仍然鼓勵著我們”、”他們仍然扶持著我們”、或”我們用聲音、用心靈、用行為繼續他們未完的生命”等等，說明亡者雖然軀殼不復，卻精神依存。這時，參與者頻頻有人拭淚，甚至有人低聲飲泣，哀傷之情瀰漫著整個小教堂。幾段歌唱、詩篇之後，一位牧靈者帶領大家祈禱。禱文的大意是說：”我們懷著慈悲之心，感謝生命的禮物、友誼、熱忱和許諾，這一切都將真義、價值帶給了我們的人生，安撫了我們的心靈，同時也敞開了我們能為他人服務的胸懷。希望我們在這哀傷無助之際看到希望，在變亂不安之中得到平安，在痛苦掙扎之時感到關愛，也在面對死亡的當兒獲得生命。” 嚴肅感人，拭淚更頻，啜泣更多了，有個小孩將頭枕在他父親肩上、低聲”嗚嗚”哭著；也有些家屬飲泣著互相擁抱，洋溢著對過亡親友牽腸掛肚的懷念。祈禱之後，又有一段對答，帶領者念著亡者種種生前帶給我們的一切，大家答說：”不管快樂或痛苦、歡笑或悲傷，我們都永遠感恩、並懷念他們”。最後，牧靈主任對大家降福：”希望眾人不再受到外表或內在的侵害；希望眾人活得平安、自在與喜樂；希望眾人身心健康”。簡單的追悼會就在七人合唱團充滿懷念與希望的歌聲中結束。

在會後享用點心時，大家有機會互相認識。因為我在該病房服務的時間不到四個月，認識的家屬不多，但我也以主人的身分，請他們用點心、與他們交談。有個哭紅了雙眼的二十多歲女性告訴我說：她感觸特別深，因為當天是她父親的生日。”他才六十二歲耶，真不公平！”說著，又哭了起來，我安慰她說：”真的是很不公平，可是，也許現在他也在某某地方，正和他的朋友慶祝他的生日呢！” 說得她破涕為笑。

幫忙收拾善後，將地方還原之後，已是八點半了。我告別其他的志工，踏出教堂，深秋的溫哥華已是黑漆一片，凜冽的寒風迎面吹來，讓我打了個冷顫。這個感人至深的追悼會使我感觸良多，不過，再多的感觸，也是回歸到它又一次提醒了我的警訊：人生苦短，行善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