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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享:生命的覺醒 1 (林東茂)
2009/05/15 23:24:34瀏覽2745|回應0|推薦1

剛收到朋友寄來的文章,是東吳法律系林東茂教授應邀到警政署的演講文稿。看完之後被感動了。感動,大部分當然來自於文字的內容、它所承載的意義直指生命的本質;一部分也因為作者的誠實與謙虛的態度;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我同意作者的一些想法,生命原本就是一趟邁向死亡的過程,最終我們都會回歸初始的狀態,外在的紛擾均將寂滅。

人出生時原本是孑然一身,走的時候亦是空空如也。想通了這一點,從生到死的過程中若有些不如意,計較了半天,到頭來無非都是多餘。

我並不想像某些極度悲觀的人說:活著就是為了死亡。但我一直覺得,生和死並不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階段,而是一體之兩面。有人說生命是光,死亡是影。不,我覺得生命可喻為水,而死亡的氣息便如同水中波紋盪漾,未嘗靜止。

不過,我還是對生命保持樂觀的,若能試著去了悟生死的本質,像作者說的,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道,把人生當做一趟開發、探索最終得到生命定位的過程,那我們仍然可能在莫名所以、不知其從何來的人生,找到一個出口;在痛苦、憂慮、不安與寂寞的黑暗裡,找到一道光。

貼文如下,願你,找到喜樂之泉。

二、生命的覺醒 

我們常說要「安身立命」,安身立命指的是什麼?我認為,安身是謀得一口飯吃,是向外追求;立命是反問自己的生命,是向內追求,是生命覺醒的範疇。安身也許是立命的基礎,但安身未必可以立命。很多人有一個棲身之地,但很不快樂,更不要說生命的覺醒。當然,如果連混一口飯吃都不可得,也很難談立命。 

我們在座都有一口飯吃,安身不是問題。在座不少人已經到了生命的秋天,可能比較會反問自己,春夏已去,我的秋冬該怎麼過?我們該有怎樣的生命態度,如何獲得一種開放、但是不可動搖的篤定?

安身比較容易,生命的覺醒很難。有些人社會位置高、人脈充沛、累積的財富多,可是很多牢騷不滿,很不快樂。他們的心搖晃不定,有如風中的燭火,忙著執取、算計、爭勝、干涉別人的事,真正的生命大事卻毫不注意。我在學術界工作,所以清楚知道,學術圈的人並不更容易有生命的覺醒。學術工作就是專業知識的研究與傳播,這種知識全部都是向外追求,分析自身以外的事務,完全與生命自身無關。法律、犯罪學、經濟學、交通管理、知識管理、資訊科學、哲學,等等,全都如此。知識處理上很傑出的人,不但未必快樂,而且可能是一個沒有心肝的混蛋。 

我們完整的生命裡,知識的求取只佔一部份,除此之外,還有身體的照顧、心的安頓。很多求取知識的人,以為知識是生命的全部,並以此沾沾自喜。這是嚴重的生命缺失。現在的父母教導小孩,幾乎都只關心功課。學校教育、各色各樣的考試也只能針對知識。高學位的獲取,也只是知識的整理與分析。一個高學位的人,一個順利通過各種考試的人,可能自私自利,沒有悲憫情懷,沒有生命的覺醒。總之,我們處理的這些知識,只對應到我們的腦,沒有對應到我們的心,沒有對應到我們的生命。 

生命的覺醒,並不是簡單的睡覺醒來,而是必須經常面對自己,檢查自己,甚至拋棄自己(拋棄自己是重要的、了不起的,這種念頭)。我們從小就有根深蒂固的觀念,要受人尊敬,要給人留下好的印象,要愛「我」自己。事實上,這個我們極力維護的東西(我),卻是害我們最深的東西。不斷的消解或拋棄「我」這個念頭,其實是生命覺醒的根本。這是老子所說的為道日損」,這個很難達成,比起知識的累積或身體的鍛鍊要難得太多。每一個人都不忍心苛責自己。 

容我舉一些例子,說明「我」這個念頭,如何使我們不安靜,不快樂。當部署對你不敬,你覺得他瞧不起「我」,所以惱火。當別人指責或批評你,你覺得「我」被頂撞了,所以也惱火。當別人升遷比較快,你覺得「我」被忽略了,所以鬱卒。酒宴上有人遺忘你的名字,你覺得「我」不受重視,所以記恨。兒子不孝順「我」,戀人不愛「我」,不給「我」面子,給「我」難堪,等等,當「我」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就是對峙的發端,不安靜與不快樂的開始所以,學會拋棄「我」這個念頭,才會得到深刻而且廣大的寧靜。但是,這非常困難。我們通常都是作累積或收集的事情,累積財富、建立人脈、堆積知識、鍛鍊漂亮的身體肌肉、收藏珍玩等等,要我們作拋棄的事情很不習慣,尤其是拋棄我們一直認為最重要的「我」。 

我讀過龍應台網路上的一篇文章,寫她遇到父親過世,才開始認真反思生死,思考生命的大事。龍應台說,她覺得自己對於生命覺醒的思考有很大的缺陷。龍應台的文學底子很好,社會批判力很強,經常受邀去不同國家演講,國際視野很廣,可是她一向所從事的,都是向外觀察、分析、批判,而不是觀察自己,不是安靜的、深沈的覺察自己的生命狀態。 

我非常尊敬林山田教授,與他有很多接觸,尤其在他罹患胰臟癌直至病逝的那段時期。當我還在成大教書時,寄給他一本書「僧侶與哲學家」,隔一段時間在台大相遇,我問他感想,他直言看不下去。他當時已過耳順之年,在晚輩面前承認讀不下這本書,需要勇氣。他的坦白很可貴,很多人都會講場面話,但林老師「唯大英雄能本色」。只是我當下覺察到,林老師在生命狀態上有一個缺損。「僧侶與哲學家」這樣的好書,需要深沈的安靜,才可以全然領會。林老師的社會批判力以及行動能力,是我遠遠不及,我一直默默做我的「觀念人」,完全不涉入社會運動,這一點我自己也覺得羞愧。但我知道,基於不同理由,社會運動總有熱烈的參與者。林老師從台大退休前,我去他的研究室,他提起層峰在推舉大法官人選時,從未徵詢他,他半夜醒來想到這事,再也不能入睡。胰臟癌養病期間,再度提起這件舊事。由此可知,他的內心總是動盪不已。「自重自愛的念頭」陷人多深,生命的覺醒有多麼困難! 

生命的覺醒,往往有一些契機。親人亡故、重病、重大的挫敗,都可能使我們進入很深的寧靜,而覺悟生命。比較幸運的情況是,遇到特殊的機緣,得到高人的指點。不過,高人常常不是名人,名人往往徒有虛名,都是行銷的結果。高人可遇不可求,而且容易與我們擦肩而過。靜靜的長河不可能自己來親近我們,必須我們自己移步去親近。 

生命到了秋天,收到的訃文多於喜帖,忍見朋輩成新鬼。我們陸續見到親人、好友、同學、甚至後輩受盡病痛折磨,然後去世。十年前,好友許文義從德國取得博士學位回來,一年後罹患黑色素癌,再十月去世。癌症末期,癌細胞侵蝕骨頭,疼痛難當。他在養病期間告訴我,常人幾秒鐘即可起床,為了避免疼痛,他必須試探最不疼痛的角度,慢慢起床,往往費時半個鐘頭。往生的前兩天,我去台大病房見他,高大英挺的身軀,僅剩皮膚包住骨頭,脖子以下完全失去知覺。去年我的同學張起龍胃癌末期,在台北榮總住院,情況幾乎相同。林山田老師那個極具群眾魅力的身影,也一樣不堪病魔的摧殘。2007年,我的父親肺癌末期在加護病房一月有半,因為不能呼吸而必須插管,藉助機器呼吸。為了避免他拔掉插管,護士將他的手腳綑綁,有如待宰的動物。他心裡非常清楚,死神就在身邊,他無力對抗死神,他的親人無法幫助他對抗死神。這類經驗逼人深思,這是我們生命的嚴冬嗎?  

求一個善終,有多麼困難。多數人的晚年,肢體殘敗,受病痛折磨,長年臥床,受人餵食。除了身體的殘敗之外,還有極大的心理恐慌、焦慮、不安、憤怒、寂寞、空虛、不捨,等等。我相信,人到老年容易失眠,關鍵是心理因素。心理上不安靜,所以不能安睡。越是接近生命的冬日,那種生理與心理的折磨就越是激烈。顯然,善終是要經過長久的身心修練才可能得到。有一個法學界前輩,煙癮很大,對於通過不久的煙害防治法非常反感,總是說,活到退休的年紀,死就死了,有什麼了不起!問題是,死有這麼簡單嗎? 

有一年,東吳大學研究所入學考試,在閱卷室有位年輕的中文系教師輕聲問我,在我這年紀,主要想些什麼?我完全不假思索,回答說:「如何求好死。」他專研老莊思想,他說,他完全理解。我們的對話只有半分鐘,但我們彼此都覺得互為知己。 

生命的覺醒不完全等於了悟生死,但了悟生死卻是生命覺醒的關鍵。我相信,對於死亡的體會越是深刻,生活態度就會越是豁達。豁達不是擺爛,也不是悲觀,而是更勇於承擔,勇於面對不愉快的事件,抱怨更少,不會喋喋不休專注在別人的事情上。生命的覺醒,也常常使人容易清事物的本質,不會在枝節上打轉,所以放得開。生命覺醒的人,自然懂得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自然可以體會,我們的存在,都是無止盡時空中的偶然現象。一切都是瞬息繁華,轉眼成灰成空。所以,不至於對眼前的不順遂過度悲憤,也不會對於當前的順境得意忘形。 

很多人可能問,既然我們的生命如此偶然,瞬息繁華,那我們還努力什麼?我想這樣回答,如果你參加一項歐洲十日遊,非常清楚十天很快結束,你就拒絕參加了嗎?你就在旅途中不快樂了嗎?我相信,你還是一樣在出發前滿心的期盼,旅途中忘記時間與空間,放鬆心情,興奮拍照,為你的「瞬息繁華」做一些紀錄。顯然,領悟了一切都是瞬息繁華,我們依然有計畫的度日,追逐自己的夢想。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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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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