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有所謂狼圖騰之類的出版物及其理念之流行，其意蓋謂要學狼，要效法狼的狡獪及其暴力手段，才能在社會上克敵致勝，取得該人所希冀的權位．財富及名望。因為數十年鬥爭哲學的當令與張狂，以暴以力，以野以蠻，來處理人間事物，幾乎已經成為一種理所當然的慣性思維，而此狼圖騰的暴力思維與流氓作風，正好是野蠻鬥爭思維的另一種表述，由於思維同一性的相吸相引，狼圖騰的思維模式迅速獲得相當多數人的喜愛與實行，為社會刮起一片蠻幹及橫行之風，什麼事情都是“霸”字當頭，不自克制，一味要求別人。與此相反，講究溫良恭儉讓的儒學，也就成了羊圖騰與羊哲學，被狼的信奉者嘲笑．奚落與欺壓，他們堅信這種溫良的哲學，充滿失敗主義，充滿被欺凌的弱者心態，只是社會底層弱小人士的羊哲學。

對這樣的暴力思維方式，我始終懷抱反感與拒斥。萬物之靈的人類為什麼反過來向動物學習？要學動物也可以，為什麼單學其弱肉強食的暴力傾向？難道人類的智慧與團結，不曾戰勝過獅子老虎與野狼？難道人類不曾有過暴力當道的時代？難道人類不曾因為刀槍屠殺，為自己與他人帶來無窮苦難？歐洲的法德是世仇，在他們之間曾經一再發生戰爭，彼此都想用暴力手段爭取強權霸主地位，可是霸主沒做成，反把自己弄得死亡枕藉，家國殘破。痛定思痛的反省，為法德帶來退讓．柔美與明哲，他們通過煤鐵的聯營，逐步發展出歐洲共同市場，歐洲聯盟，以溫良恭儉讓，互相接納，己立立人，己達達人的方式互相成就，建立了今天和平友好，雙贏共利的法德關係。由此看來，肌肉性的暴力思維，的確是一種更具動物性的初級思維，淺薄思維。他們只看到人己的疏離與對立，唯思以己力戰勝對方．消滅對方，結果只能帶來因好戰而自傷，因好戰而自亡的後果。東方之秦王朝，西方之斯巴達，都是暴力思維的典範，但不旋踵間就走向破敗滅亡，這樣的歷史教訓，難道還不能引起我們的深思與覺悟麼？

在中西對抗中，滿清王朝接二連三的慘敗，許多愛國志士悲憤青年，在激昂痛僨的情緒引導下，根本不能作平靜深入的思考，在急切中，他們把一切罪過簡單化，認定儒學的溫良恭儉讓，是專制君主的幫凶，是中國所以衰弱的罪魁禍首，所以一意的反對儒學，一心要效法西方，在五四運動中喊出“民主．科學”，喊出“全盤西化”，喊出“禮教吃人”．喊出“中國一切不如人”．“中華文化野蠻說”，崇尚極端，崇尚用暴力直接了當解決問題。這種極端性．暴力性與簡單化淺薄化的思想傾向，終於以火燒趙家樓的方式做出真實演出，而借理想與愛國之名，就可以將放火與打人正當化，其後果也正召喚了文化大革命的暴力橫行！

但歷史經常是循環往復的，好了傷疤忘了痛，前代人受盡暴力鬥爭之苦，好不容易以無數生命與血淚代價，覺悟自己年輕時的極端性．暴力性是一切罪惡的源頭，從而認識到溫良恭儉讓的智慧與價值。可是現代年輕人在狼圖騰的煽動與呼悠下，又有一種極端性．暴力性的傾向，輕視溫良，歌頌武力。

現在是五四運動九十週年之紀念日，放眼兩岸網路訊息，都在大規模紀念五四運動，幾乎都是“民主．科學”．“愛國主義運動”．“文化啟蒙”之類的歌頌聲，卻沒有人提及，五四也許正是一種狼圖騰的躍動，強霸蠻橫一刀切，“必不容反對者有討論餘地”〔陳獨秀語〕，連人的自由意志．人格權，都必須服從他們所自以為是的科學規矩，而偉大的中國文字體系，卻因為“不科學”，被判為“野蠻的中古文字”，被這般五四份子，肢解得一塌糊塗。儒學被打倒在地，還要踏上一腳，令其永世不得翻身，何其威風凜凜而霸氣十足乎！

當然我不否定當年的中國需要改革，需要迅速改革。可是如此全盤自我否定，如此唯我獨尊的改革，其實也給人間的溫柔美好帶來嚴重破壞。終於呼喚出一個邪神，將社會人間推向暴力至上，法紀蕩然的悲慘幽谷。

如今我站在儒者的立場迴思五四，更覺得溫良恭讓．克己復禮的重要，所謂“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和實雙美，和實共成，和實達人立己，溫暖人間！唯我獨尊，消滅異己的法西斯傾向，也是五四運動的一個幽暗側面，這種狼性思維雖然也是人間必有的事物，但必須受的禮法的制約，受到道德與智慧的壓制，否則後果嚴重。

如今事隔九十年，我們也不妨迴思五四的負面作用與錯誤，同時有限度的改正五四錯誤，正式為中國文字及儒學平反，給予他們應該有的名譽，給予他們最基本的尊重。讓中國古人的智慧與才情，重新照耀神州大地，重新溫暖中華兒女仁厚的心靈！

但不知兩岸主流社會，有沒有這種智慧．擔當與勇氣呢？

孔子2560年5月3日[09]  皮介行 寫於 光文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