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載著寶姨，他多希望就這樣駛進自己多年的夢想裡。他偷瞄寶姨一眼，寶姨正撩撩額前的瀏海，他聞到了「VO5蘋果洗髮精」的味道，他決定把握住這難得的兩人獨處時刻，他吞一口口水，習慣性的挺挺胸，故作輕鬆：「寶姨啊！我們進這行幾十年了，老闆都換兩個了，現在舞廳的生意很多都被酒廊搶走了，錢越來越難賺。不久前我聽說房東想把房子租給港式飲茶，老闆還在跟他喬房租，還有啊！老闆好像要把錢投資到攝影禮服公司喔！寶姨！我們都該為自己的以後打算。」

寶姨看看老六，下意識的抓抓脖子，十隻蔻丹閃著紅艷的光澤！她慢條斯理、細聲細氣的回答：「不瞞你說，這個問題我早就想過了，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老六的手心開始冒汗，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可惡的寶姨卻還在故意吊他胃口，從小她就常用這招整性急的他，他按耐不住，焦急的不得了：「告訴我甚麼？妳快說啊！」

寶姨略帶嬌羞的笑笑：「是這樣啦！我只做到這個月，下個月我就不在舞廳普渡眾生了，我要嫁人了。」

一個急煞車，老六跟寶姨對望片刻。老六瞠目結舌：「妳...妳要嫁給誰？」

「就那個周老闆啊！在哥斯大黎加開超級市場的那個啊…他太太前年死了…他今年回台灣處理一些事情，常來捧場，大家都以為他喜歡小燕燕，其實不是啦…」

一時，老六聽不見寶姨說甚麼，只覺得耳邊好像有隻蚊子嗡嗡叫。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讓車重新起步，心不在焉的回著寶姨的話。

 老六把寶姨送到舞廳門口，深深的看了寶姨一眼，像要把寶姨的臉龐牢牢刻在心版上。寶姨這一遠嫁，可能數年，也可能一輩子都見不了面。

「妳先進去，我有東西忘在海邊要回去拿，還有…嗯….恭喜妳要當新娘子了，風塵裡的女人從良不容易，祝你幸福。」

老六看著寶姨的背影，小巧豐滿的屁股一扭一扭的進了舞廳，老六很努力的在腦海裡搜尋那個「周董」的身影，模糊記得是個典型的務實中年男人，寶姨嫁給他應該不錯吧？老六把車子掉頭。舞廳的招牌在夕陽下閃著金光，只是這金光不似往日耀眼，該叫事務主任把招牌重新粉刷了，老六想。

天色漸暗，龍舟賽已結束，沙灘上只剩老六面對大海，海浪一波接一波沖上岸，老六覺得那屬於自己多年的夢想也在瞬間被沖掉了，沒了這個夢想，不知道自己還剩下甚麼？老六再也忍不住，對著大海嚎啕大哭，哭得那樣無助！那樣傷心！哭到心痛處，捶一下胸。就這樣不知哭了多久。

「舅舅！你在幹嘛？」

是小玉的聲音，老六嚇一跳，抬頭一看，小玉跟婷婷、小威出現在眼前。

「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寶姨叫在門口排班的計程車司機送我們來的。寶姨說趁老闆還沒來，要你趕快回去上班。還有，小威明天要繳買字典的錢。」

小玉說話的神情令他想起大姊小時後照顧他的模樣。

他揉揉眼睛：「好，沒問題！海邊風大，吹得我一直流眼淚。」

他抱起小威，讚嘆道：「哇！小威又變重了！舅舅先送你們回家，小玉！妳要看著弟弟妹妹寫功課喔。還有…小玉啊！舅舅請了一個家庭教師幫你們看功課，順便照顧你們的生活，下禮拜就來家裡了。舅舅一定會栽培你們好好讀書，女孩子多讀書，有學問、有學歷，就是給自己最好的嫁妝，懂嗎？」

小玉點點頭、婷婷搖搖頭。老六摸摸婷婷的頭；「再過幾年妳就會懂。」

老六又看著懷裡的小威：「小威啊，你不可以老是把蟾蜍啊，死蟑螂啊，死老鼠啊藏在老師的棉被裡面，這三年你已經氣跑五個老師了，要乖，懂嗎？」

小威故意搖搖頭，老六假裝氣得吹鬍子瞪眼，小威連忙笑著點頭，老六一手去哈小威癢，把小威逗得咯咯笑。

老六把小威扛在肩上，再度挺起胸膛，沿著沙灘，邊走邊賣力的唱起「我是男子漢」，唱到破音，好似要把內心所有的壓力跟委屈，隨著歌聲盡付大海。一個海浪打上來，浪花溫柔地沖掉老六腳上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