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們《寶島一村》

一、預備式

聽說台灣的舞台名劇《寶島一村》終於要來美東了(克服萬難第一次來到美國東岸)，好多朋友早已引頸期盼！雖然演出地點是在靠近紐約市的紐澤西藝術表演中心(New Jersey Performing Art Center)，該中心離華府230哩，不算近，不少好友們就計劃驅車遠赴、 共乘前往！演出時間有兩場(年初時是預計演出三場的)：7月19日（星期六）晚上7點、7月20日（星期日）下午2點。羅盛陵(630)立即為我們購買了二十餘張票(兩場都有，團體票有10%折扣的優惠)，劉一麟(610)輕輕鬆鬆招到六人共乘一車，她自封為車掌小姐(人滿了就開車)、並準備了車上的零嘴，邱啓琳(970)提供座車、準備笑話，我曾任中華民國的少尉運輸官，擔負研擬路徑、及當日開車的重任(哈，當起"師傅"了)，孟繁珂專研午餐、晚餐的去處，鄧中柱負責瓶裝水，雅音合唱團的指揮顏琦萍為我們錄製憶舊歌曲、伴唱音樂。五百年修得同車坐，這車上來回七、八小時，大夥們或可唱唱歌、說說笑，自樂樂人、自娛娛人吧！

後來，主辦(協辦)單位應大華府地區的觀眾要求，特別租了一輛大巴士，客滿了，又再租了第二輛大巴士。吾等六人熱愛小團體開車的機動性、隨機性與自在感，仍維持原定計劃、原定的"迷你小巴寶島一車"。一齣值得一看的舞台名劇、一份難以抹滅的歷史記憶，值得我們為它做充分的準備。

二、那一日

7月20日（星期日）早上七點半我們在洛城GEICO的停車場集合， 那兒停車方便，位置適中，交通便利。三個多小時的車途中，民歌、笑語伴著我們回憶往事，蔡琴唱的"恰似你的溫柔"(梁弘志作詞作曲)在下午的《寶島一村》也再次聽到，令人心頭一亮。中途在德拉瓦州的休息站，休息兼購物，熟女們也都是購物熟手呀！午餐在紐澤西州一號公路上的金鳳軒餐廳，是廣式飲茶，趕到時已是11:45，人聲鼎沸，很幸運的是，沒有等太久就與另二人合桌而坐，大夥都很滿意金鳳軒的廣式飲茶，咸認勝過華府多矣。

紐澤西藝術表演中心是在紐澤西州的紐瓦克市(Newark)，我們1:30左右到達，時間仍充裕。聽說紐瓦克市以往的治安極差，(是因為太靠近紐約市嗎？)近年來大有改善，我們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要穿過表演中心前的路口時，路口的交通警察面帶微笑地陪著我們、保護我們過馬路，真是令吾等受寵若驚呀！

三、《寶島一村》

《寶島一村》是台灣電視製作人王偉忠編劇、知名舞台劇導演賴聲川執導於2008年完成的舞台劇。劇情描繪台灣眷村中三個普通士官家庭的生活故事，旁及整個眷村、週邊社會、一個時代的吉光片羽。時間縱深由1949年至2007年，1949年中國的內戰導致人民離鄉背井、遷徙流離，不少躲避戰禍的民眾紛紛逃往台灣，更有國民黨的大批部隊敗守島上。當時的台灣尚未從二戰後的廢墟中恢復元氣，資源又有限，驟然增加了兩百多萬大陸遷來的人口，經濟困窘，生活困苦，可以想見。眷村的興建，是政府暫時安頓軍人眷屬的臨時棲身之處，兵荒馬亂的艱苦階段，眷村是安身立命的起點，眷村中的每一個人，一切從零開始，甚至改名換姓從假身分、謊報年齢開始。《寶島一村》有45個場景、45個感人肺腑、扣人心弦的小故事串聯起那段歷史，由「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年代、到一個時代的結束(老蔣逝世)、然後返鄉探親、最後眷村拆遷。該劇在動蕩的大時代裡，娓娓演出動人的生活縮影，刻畫出人性的不同層面，喧囂浮世、生離死別、悲喜跌宕、篳路藍縷、分歧摩擦、衝突磨合、日常繁瑣、家長裡短，俯拾盡是機趣與深思！

四、人物與故事   

演員共有二十餘位，還有一些當地的臨時演員，更有不少演員是隨著場景改變、身兼多個角色(某一演員兼了11個角色)。演員的表情豐富、表演生動自然、真誠樸實，不露痕跡的演技，功力深厚。第一幕第六場的學菜中，操著天津腔的錢奶奶(林麗卿飾)和講台灣話/閩南話的本省媳婦朱太太(范瑞君飾)，雙方聽不懂對方的方言卻能交流，錢奶奶在鄉愁中絮絮叨叨地也教會了朱太太做天津包子。包子，是錢奶奶的思鄉情懷；包子，是朱太太日後的謀生技能、更是文化傳承；包子，包容了你我！

劇中紀怪(程守明飾)說的古怪方言，大樹下沒有一個人聽得懂，也一直沒有人願意承認、點明，直到劇末時才一不小心被透露出來，氣得紀怪搬椅子離去。雞鴨同籠，雞同鴨講，趣味十足，那方言到底是啥啊？是海南島話！《那一夜，我們說相聲》有個青島一號的古嘎，也是說著無人懂得的古怪方言，那方言也就是海南島話！我想到我的小時候，對面鄰居的莫伯伯，他那帶著口音的國語，我也只能聽懂少許、卻仍能與他一搭一和呀！

距離愈近，摩擦愈大，眷村最不缺的就是吵吵鬧鬧、直愕明諷，常常在言語中，有意或無意，冷不防的戳了這一人、諷了那一人、損了另一人，整個村子都聽到了。年輕時是北大的預科生，卻陰錯陽差的跟來台灣的周嫂，在發現女兒大毛與隔壁的大牛談戀愛後，極力反對，訓著大毛說：「那大牛，能賺多少錢？蛤，他有什麼出息？頂多和他老子一樣！妳嫁了他們家能怎麼樣？從早到晚蒸包子，蒸呀蒸的，臉都蒸黄了妳！大毛，我是為妳好呀，我不要妳跟我一樣嫁錯了人，什麼希望都沒有！」一串訓話，刺到了三個男人、扁到了一個女人，整串訓話過程中就二毛(二女兒)若無其事的坐在椅子上啃著自己的西瓜！被周嫂看不起的大牛，最後獨自出走了(大毛也不跟他走了)。劇尾時，大牛在Vegas出現，巧遇大毛，整個村子混得"最成功"就是他，也算反諷吧！

劇中的陸奶奶(許乃涵飾)，整齣戲裡沒對她的身份做任何闡述，她在劇中穿著旗袍、拄著拐杖、緩緩而行"像遊魂一般神出鬼沒"，"擊空明兮溯流光，望美人兮天一方"，引觀眾生疑、好奇。這神秘兮兮、似實若虛的陸奶奶，貫穿始終，經常在重要環節若隱若現、若即若離、或若無其事、或意有所指、或靈光乍現、或神秘消失！陸奶奶時而入戲、時而旁觀眷村的悲喜、見證眷村的滄桑，•••我認為，陸奶奶隱喻祖國大陸！"神秘人物"是戲劇創作中的神來之筆、點睛之作。導演賴聲川在很多劇作中都運用了"神秘人物"這一特殊的表現語匯，例如，在《暗戀桃花源》中也有一位神秘的黑衣女子。這樣的話劇符號製造懸宕，給觀眾想像的空間，因此每個人眼中的話劇都有不同的詮釋。人生不也如此！

第三幕第四場是探親，三家人（或骨灰）終於分別返鄉探親，觀眾席又是一把鼻涕一掬淚。周寧(宋少卿飾)返鄉探親回到舊時袍澤的墓前說，「連漢，生於民國xx年x月x日，歿於民國xx年x月x日。小漢，你知道從你走了以後，我的心就跟你去了•••」一輩子孤單，一輩子想念，一輩子心去，正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我想到舍弟多年前告訴我的故事，那年，剛開放探親不久，舍弟陪家父回安徽老家探親，眷村好鄰居張伯伯也是安徽人，他還沒有空回去，就請家父順道到他的安徽老家先行探望。張伯伯的老家仍有未再嫁的元配、及他從未見過面的女兒，那年他的女兒也有四十歲吧。舍弟與家父按預定的日期時間到張伯伯的老家，還未到村口，遠遠地就看到一位女士，跪在地上，跪著向前移走，一直跪著向前移走，迎接來自台灣她親生父親的好朋友！

結尾處，"寶島一村"即將拆遷，當年最想逃離此地的眷村二代也都携家帶眷從海外歸來。其實他們早已明白，"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眷村的回憶永遠在心中。已經辭世的老趙又現身村中(導演的時空交錯手法)，給兒子讀了40多年前寫好的信，信中表達了不希望下一代再受顛沛流離之苦的願望。這種父子間跨越生死的對話，飽含著巨大的情感力量，令人潸然淚下！

五、小評

《寶島一村》編劇好、導演好、演員好、故事好、布景好、配樂好！歌起歌落，將心情立即帶回當年；舞台設計寫實又簡潔，並以蒙太奇式的場景有效更換，黑與空的搭配，激發抽象思索空間。《寶島一村》在平實敘事之外，突出了歷史的凝重感，將現場觀眾的心緒帶回曾經走過的年代，以幽默的角度看生活中的無奈，引淡然的心態待人生裡的無常，觀眾笑中帶淚、淚裡含笑，滿心慰藉。演畢演員謝場時，贏得現場觀眾起立鼓掌致敬十餘分鐘。

610說：「在第一幕第三場，升起那破舊的國旗時，淚就飊出來了！」林青霞(也是眷村子弟)看過《寶島一村》後，曾說：「看得我如醉如痴，時而感傷時而欣慰，有時大笑，有時哭得抽泣；淚還沒乾又破涕而笑；還沒笑完又哭將起來。」周黎明說：「《寶島一村》就是一部蕩氣廻腸的史詩。」大俠說：「人生幾多無奈、幾許悲哀、不少感慨、不時掛礙，《寶島一村》 教我們珍惜當下、幽默以待！」

我去年年底(12月14日)在華府看了"一票難求"、評價甚高的《蔣公的面子》，我卻覺得《寶島一村》的文化內涵及表演藝術遠遠高過《蔣公的面子》！也是號稱"一票難求"的《寶島一村》，這回在紐約兩場的售票率都是七、八成，在美國東岸開發觀眾源，仍有進步空間。

六、說眷村

我來自眷村，看過《寶島一村》後也回個頭，看看眷村說眷村：

1‧台灣的眷村是不幸時代的有幸產物。

2‧有人說「眷村媽媽是世界上最強悍的動物，只有叛逆的孩子才是她們的天敵。」其實，許多眷村媽媽脾氣挺好的！

3‧距離是鄉愁的温牀，最適當的距離產生最濃郁的午夜夢廻；台灣的眷村是鄉愁最濃、最密的地方。

4‧眷村有親情、友情、鄉情、愛情、鄰里之情、袍澤之誼，‧‧‧愛情是有，但最少！

5‧台灣眷村是守望相助的共同體、族群融合的試驗場、文化交流的模範區。

6‧眷村的故事是生活的故事、也是人性的故事，是台灣的故事、也是大時代的小故事。

7‧台灣的眷村文化、眷村歷史是"無可奈何花落去"的隨即消逝，眷村人、眷村子弟只有二代、或二點五代。

8‧時間蒼老一尊容顏，有人落葉歸根、有人落地生根。

9‧眷村一代要歸根、眷村二代在尋根、眷村後代落地生根。

10‧我曾試著列舉眷村子弟的十項特別(特色、特質、特徵、特性)之處：(1)、忠黨愛國，(2)、名字偉大，(3)、發音多元，(4)、綽號不少，(5)、痩不啦嘰，(6)、克苦耐勞，(7)、情義相挺， (8)、皮、野，(9)、忍、勁，(10)、封閉而多元。[見大煙囱眷村情(八)—眷村子弟的特質]

七、回程

看完《寶島一村》我們六人出來晚了，到了大廳領取眷村包子時，卻已發完，六個人不僅一個包子也沒拿到，連一個包子的影子也沒看到、包子的味道也沒聞到，算是唯一的遺憾吧！在表演中心內及門口，遇到許多華府來的朋友，也算"他鄉遇故知"，在門口閒話家常時，我突然看到一粒眷村包子，一個人拿著內有一粒包子的袋子，我問他：「我可不可以對著袋子照張相、留個紀念」，他說：「我們人多，一人拿一粒包子，有人吃素，這肉包子就送你吧。」•••真是毫無遺憾了(六人分一粒包子)！

穿過路口去停車場時，交通警察又面帶微笑地陪著我們、護衞著我們過馬路，又是貴賓級的待遇！晚餐去紐瓦克市極負盛名的西班牙街吃了西班牙大餐(原來，西班牙菜與中式做法挺類似呢)，佳肴美酒(我開車，可沒喝酒)、菜鮮肉嫩，吃了近二小時，都很滿意！八點多才返歸程，我是打算開原路I95回去，這條我較熟，閉目塞聽也開得回去，卻一個不留神轉到了I87上，這是條西邊的山路，距離較走I95多40哩，但不會塞車(I95很可能會塞車)，車掌610極力建議此一路線•••那就走吧。行車途中(十點左右)，竟然看到放煙火，很壯觀的煙火，西邊小鎮的深夜裡，竟然有煙火迎接我們呀！山路上，我是夜間急行軍、衝勁十足、高速猛進(次日還要上班呀)，車掌610冷不防的"戳損"我一下：「"師傅"怎麼在頻頻點頭，打瞌睡啦？我們來講鬼故事，讓"師傅"嚇得不敢打瞌睡，呵呵！」之後，真是鬼話連篇，970講了她小時候在親戚家過夜，夜晚起牀上廁所見到的女鬼，有鬼影、沒鬼話，•••但，鬼比人還單純良善，豈嚇得到我？當日共行511哩，返回華府時已近一點！

一車六人都是來自台灣、都是軍公教子弟、四人是軍人子弟、三人是眷村出來的，留個記錄，因為，時間是記憶力的慢性無情殺手。

《2014年7月28日於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