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前奏曲（Prelude）的特有流動性從蘇宇涵的指尖下瀉出，林音音閉上眼睛仔細聆聽。她自己不是音樂主修，但是六歲起就開始跟著母親學琴，按照母親所說的正規學法，一路堅持練琴到現在。儘管在學音樂的人的眼中，林音音被稱作外行，但是林音音卻認為自己是半個內行。起碼，她對自己的耳朵很有信心。蘇宇涵的前奏曲的彈奏堪稱流暢，但是卻平板無奇。只要開頭穩，後面應該沒問題，林音音心裡這麼想。

接著，同調的巴哈賦格開始。賦格（Fuga）是幾聲部組成，蘇宇涵彈的這首是三聲部。有別於大眾熟悉的一般和聲，賦格的每個聲部單獨挑出來是獨立的旋律，可是經過作曲家巧妙的安排，幾個聲部放在一起，卻又是和諧的和聲。在鋼琴上，巴哈的賦格把三到四個聲部分配在左右兩手，通常第一部是右手高音區，第四部是左手低音部，最挑戰的是第二第三部拆在左右兩手的中音區吟唱，彈的時候不能讓人聽出是兩手在彈，要像一隻手平均的吟唱。林音音才聽了十五秒，便睜開了眼睛，「天啊，從頭到尾就是右手死響，每個聲部的主旋律沒有凸顯出來！」她悄悄嘆了口氣，思緒拉到之前和蘇宇涵吃飯的時候。

「你的面試準備的怎麼樣？」林音音一邊夾菜給蘇宇涵，又叫過侍應生再點了一道香酥鴨。

「就這樣吧。」蘇宇涵如往常般有點閃躲性地回答。她在準備研究所考試，其中一關是上台面試。

「欸，我問你啊，如果你換作是我，你會怎麼安排面試的曲目？」蘇宇涵放下筷子，問林音音。

「怎麼問我？我是外行的呀！」林音音笑道，「都準備些什麼曲子？」

「就是基本的和經典的，巴哈作品，貝多芬的奏鳴曲一首，還有蕭邦的作品。如果時間夠彈，你第一首會彈什麼？」

   「巴哈。」林音音毫不猶豫地回答。從小，母親教導說巴哈是基礎，真本事都從彈巴哈看的。母親還說，蕭邦的東西很美也很難，但是太多人彈的「雅花花」，太過放肆，自以為浪漫到了極致，其實是糟蹋了蕭邦。

「連你也這麼說！」蘇宇涵叫道：「老師也叫我能夠自己先選的話，第一首就彈巴哈。她還說，就算是評審挑，通常也是會叫學生先彈巴哈。為什麼？」

        為什麼？林音音有點不敢置信，不過她嚥下她的驚訝，回答：「如果你先彈蕭邦，最後再彈巴哈，你的情緒就收不回來了，巴哈一定彈的大亂。」

林音音自己沒彈過蕭邦，因為自己知道自己的程度還沒到那兒，光靠聽是可以聽出區別的。要他外行的比喻，巴哈好比是論語，蕭邦便是唐詩宋詞。再來，光看他們出生的年代，巴哈在蕭邦之前，蕭邦的東西是建構在巴哈的基礎之上，不先把基礎打穩了，哪來後面的浪漫。

巴哈又是一面照妖鏡。不論你能夠把浪漫派的曲子彈得多震人，不代表你能夠把巴哈彈得好，端得上舞台。巴哈的音樂是那麼的清心和嚴謹，嚴格的剔除了因為情感挑出來的激動，完完全全是看你的專注力和基本功。在浪漫曲派裡犯錯，聽眾還可以包容，因為聽眾的耳朵被音樂的情緒脈動帶著跑，不會去在意會注意到技術上的瑕疵（如果是很挑剔的聽眾就另當別論）。在巴哈音樂裡，一點小錯，或是哪裡的基本功不扎實，頓時就被放大一萬倍，聽眾的耳朵被巴哈的音樂磨得特別敏感，是不容許任何一點差錯的。這差錯指的不僅是音符的彈錯，速度，輕響，旋律的處理，通通包含在內。

「唉。」林音音發覺蘇宇涵的踏板用得太多了，知道她想要混過一些什麼。好不容易結束了巴哈，她勉強地鼓掌，看見蘇宇涵的表情有點僵硬，知道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滿意。但這就是表演藝術啊，誰能夠保證每天的狀態都一樣好？特別是這幾個月來，林音音發現蘇宇涵的狀態特別不穩定，替她擔心。

   當蘇宇涵再度從後台出來鞠躬，準備談貝多芬的奏鳴曲時，她的視線剛巧和林音音對上，怔住了幾秒。蘇宇涵的心一下子煩躁了起來。

＊＊我終於又拾筆了。去年一年根本是在悲慘的奴隸實驗室度過，好在有貴人相助，體力和精神慢慢地恢復當中。鋼琴女孩的故事我會在下週末繼續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