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水搏鬥之三】夜半驚魂              文/攝影：陳今

安裝新水塔之後的第十八天，深夜約零點二十幾分，我正坐在一樓客廳邊喝水邊看電視播放的歐洲電影，突然聽到噼哩啪啦水聲大作，氣勢驚人，以為外面在下大雨，就衝出屋外查看，發現連一滴雨也沒有下；操起手電筒直奔三樓，撞見水塔在大漏水，水朝一樓的採光罩直瀉而下，碰撞的聲音猶如山洪暴發！幸虧我今晚晚睡，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我趕快爬鐵製的直梯上四樓的平台去關掉水塔的總開關（在這過程中，洪水一直順著鐵梯傾瀉下來，已快淹沒陽台，轉眼就快淹進大書房了，情況異常緊急。我不僅渾身濕透，右腳的拖鞋還滑掉了，但漏水的水勢那麼驚人，我根本管不了那麼多，就先奮力逆水而上爬上平台)；並且把兩個前面的開關扳成跟平時相反的方向，還關掉三樓的加壓馬達；然後又衝回一樓，將外面的水錶總開關關死。

當我正在屋外關水錶的總開關時，一個住在我們這棟透天厝後面、年約四五十歲、面貌娟秀、含蓄著一種陰柔之美、似乎透露出一絲幽幽哀怨的女鄰居突然來到我身邊，強烈要求我給她電話號碼。對獨居在這棟透天厝已經十幾年的我提出這個突兀的請求之後，她的臉一下子羞紅了；連忙又補充說，這種「下大雨」的情形不是第一次了，我這個月的水費一定會很驚人！（她還提到，她曾打電話給我老爸好幾次。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再透過我老爸在電話中的蒼老聲音警告我，說水塔會漏水的人就是她！而被搞得滿頭霧水的我，卻一直誤以為我老爸口中的那位鄰居，指的是我家隔壁水電行的游老太太。）她還建議我，水塔還是正常配管，只供應二三樓的用水就好；不然為了顧及一樓可能發生的缺水狀態，而搞亂了水管正常的配置方式，是一種冒險的行為，尤其這種實驗性的配管方式並未成功，反倒時常大漏水，害得鄰居窮緊張，而且我也會繳超多的水費，實在是很划不來的。我覺得她言之有理，決定接納她的建議。我向她道謝之後，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深夜巷子口的轉角處。

這天的白天，我一大早又趕去外縣市，一直工作到下午四點，才匆匆搭火車趕回台中。傍晚五點四十分左右，那對水電父子檔依約來我家查看災情。

我：「昨天半夜，吵到了一個女鄰居——她嚇壞了！我也嚇壞了！——我還以為哪裡在下大雨！」水電老師傅：「我來幫你看一下。你的水管斷掉嗎？——應該不是水塔吧？」我：「就『下大雨』呀！——我怎麼知道是哪裡出問題？」老師傅：「你這一支水管斷掉了！」我：「蛤？可是為什麼昨天的水一直從這邊衝下來呢？」（我手指著鐵梯的頂端，以及平台上的水塔那邊）老師傅：「我覺得是這裡喔！」（他手指著熱水器附近的牆壁內也許已經爆掉的水管）然後他追問我：「你有沒有將水塔那邊的開關動到？」我：「沒有！……昨天半夜水塔『下大雨』後，我才上去把三個開關都關掉了。我在Line裡面都有寫給你兒子看過。因為當時實在很恐怖啊，就像整個水塔的水都要衝出來一樣！——一直ㄅㄧㄤˋ！ㄅㄧㄤˋ！ㄅㄧㄤˋ！ㄅㄧㄤˋ！ㄅㄧㄤˋ！……我沿著鐵梯衝上水塔那邊的時候，右腳的拖鞋還被大水沖得掉下來了！水從上面一直下來啊！」

老師傅指示站在四樓平台上水塔旁邊的他兒子說：「開總開關，讓水跑出來！」然後他看著噴出水來的地方（我後來才知道，那兒的冷水暗管破了兩個洞），問我說：「昨天是不是從這邊淹水的？」我激動地回答他：「上面！上面！（我用手指指著水塔的方向）像瀑布一樣，很恐怖！……昨天半夜比這個要大了幾十倍耶！嚇死人了！水好像一下子就要淹進室內的感覺……」老師傅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對我說：「麻煩你去搬一把椅子！」我照做了。

老師傅爬上椅子，打開水塔的頂蓋查看：「水塔裡面都正常咧！」我：「那為什麼昨天半夜水會從上面下來？我就不懂了……一直噴！一直噴！一直噴！」老師傅：「你有動了我的開關？」（他的聲音像警官在審訊犯人）我：「我沒動你的任何東西啦！噢，拜託！——就是因為水這樣ㄅㄧㄤˋ！ㄅㄧㄤˋ！ㄅㄧㄤˋ！太恐怖了，所以我才……之前都是你們兩個在弄的啊，我都不敢動上面的東西！」（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以一對二，有點難以招架）老師傅：「好，沒有關係……現在馬達在加壓，水塔裡面的水都正常啊——水塔在進水，都沒有在漏水啊！」我：「昨天深夜，就在我洗完澡以後，半個小時水塔就開始大漏水了！……我爸爸有提出一個疑問：你這個水塔有沒有設定，滿水的時候，不會再自動進水？他說這點很重要！會漏水就是因為……」這時老師傅突然打斷我的話：「你們沒有這個設備啊！」我大吃一驚：「什麼叫做沒有這個設備？」老師傅：「安裝水塔的那一天我有問你，水塔的控制電線在哪裡？你說找不到！」我：「這個我不懂啊！你問我，我要問誰呀？」老師傅：「當水塔的水滿了，你的加壓馬達就會停；我跟你講過，如果聲音很大，你就把馬達的電關掉。」我：「你是說一樓前院的那個馬達？——我從來不開！」老師傅：「對呀，對呀，不開就好了！晚上水壓夠，水自己會從一樓上來。水塔的水滿了，它就停止進水。」我：「昨天半夜水塔就沒停呀！就山洪暴發啊！水一直下來！一直下來！我跟你講過好幾遍了，看你信不信？女鄰居都衝過來了！……我爸爸已經九十歲了，他就問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老師傅滿臉嚴肅地對我說：「我幫你把那個開關拆掉了！以後都不要動它——它有被動到了！」老師傅將他認為事關會不會鬧水災的那個重要開關掛在屋頂旁邊的一個鐵鈎上，不讓我再輕易碰到它。我很無辜地反駁他：「我沒有動到啦，拜託！」老師傅：「好，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他又對我叮嚀了一句：「除非政府停水了，你再將它套回那個開關上，扳成相反的方向。這樣懂了嗎？」我朝他點了點頭。老師傅：「你的水塔現在滿水了，也都沒有問題啊！」（的確如此。真奇怪，師傅來的時候，這個新水塔就乖乖聽他的話；等師傅走了以後，這個新水塔卻又頻頻出包。難道它跟我犯沖？）我有點心不服地問老師傅：「現在水塔的水位滿了，是不是就不會再自動進水了？我老爸說……」老師傅又再次打斷我的話：「有有有！都有設定！」

這對水電父子檔又進行一連串更精細的找漏水點的測試。然後老師傅又開口了：「你的熱水器，開關在漏水喔！」我：「怎麼個漏法呢？」師傅：「裡面……你看：牆壁裡面有在漏水！」（我仔細查看，果然如此，令我十分訝異：為什麼不是水塔在漏水？）我：「那要怎麼修？」師傅：「把牆壁挖開！」我：「那是為什麼？」師傅：「就在漏水啊！我開加壓馬達以後，牆壁內水管裡的水就在用噴的了！」（果然，那些噴出來的水紛紛落在一樓的採光罩上，聲勢猶如瀑布）

真相終於大白：真正的漏水點其實是在熱水器附近的牆內冷水暗管中。老師傅說，當初蓋三樓浴室的時候，工人偷工減料，將較薄的電管拿來當較厚的水管使用（這樣可以省一半的材料費），時間一久，就破了兩個洞。

我總算第一次見識到傳統的敲牆抓漏水的場景。那施工的過程真的很艱難！在老師傅的指揮下，那位兒子先是用電鑽小心翼翼地敲打開牆壁。而要敲打開的牆壁範圍，以及預測水管的走勢（出問題的那條冷水暗管是走斜線的），都要精準掌握。緊接著，以較厚的水管去替補被截掉的漏水管（其實那是黑心工人裝的薄薄的電管），所需要的手藝要求也很高（必須先將水管的接頭處用噴火槍烘軟，等等），水電師傅必須很有耐心才行，因為並非一試就能將新舊水管銜接成功。兩者銜接完後，還要開啟加壓馬達和水塔的出水總開關測試；如果冷水暗管還會繼續漏水，那麼就得繼續擴大敲開的牆面範圍。這套步驟會一再重複，直到新舊水管銜接之後不再漏水為止，那麼就算修漏成功了。這項工程十分耗時。他們一直工作到晚上近八點才回去。臨走之前，那位兒子對我說，材料費和工錢算我便宜些，只要五千元就好。接下來，我要在浴室用水測試幾天，等到確定不再漏水了，再通知他們過來，用水泥幫我補好牆壁（但不包括重新油漆）。

唉，昨晚半夜為了弭平水災而頂著強勁的洪流逆水攀爬上鐵梯的我，當時一定是老眼昏花了，才會在黑暗的屋外將牆內噴向高處的水，誤認為是自高處的水塔狂漏出來的水。常言所謂的「眼見為憑」，有時反倒會讓人起執念，而害人背離真相！ 



用較厚的水管替補爆掉的薄電管



2022/9/21 文與攝影 發表於更生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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