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中享靜               


      春季末的一天下午，我在市區搭公車，偶然往車窗外一瞥，心弦剎那間被一幅既平凡、又奇特的景象給震響了，於是就從隨身小背包裡取出手機，及時拍下那份感動：

      大城市的馬路上，一輛行進中的紅色摩托車承載著一家三口的和樂融融。

      那位年輕的父親看起來像個敦厚老實的藍領階級，因為工作的關係，膚色黝黑，雙手戴著防曬防滑的手套；他正在勻速騎著摩托車前進，不會胡亂加速去驚嚇汽車的生手駕駛者，只因為他每分每秒都意識到自己此刻正肩負著全家人的性命安全。他端正臉龐的神情中似乎透露出一絲抹不掉的憂鬱，也許那是因為他對目前自己的經濟能力只支撐得起讓家人以「肉包鐵」的冒險方式投身於虎狼橫行的街道世界而感到愧疚；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和他女兒、以及他女兒和他女兒的母親，彼此的肉體與肉體之間的緊密接觸所擠壓出來的那股暖流，正是人世間最寶貴也最值得日後細細回味的親情暖流，因為等到幾年後，當他積攢了足夠的錢，升級買下一輛小轎車來承載他的家人，雖然那時他們會以較安全的「鐵包肉」方式回到危險的街道世界，但缺少了彼此的肉體與肉體之間的緊密接觸所擠壓出來的那股暖流，就算轎車內的座位坐起來比擠在摩托車上更舒適，每個人可自由活動的空間也來得更寬敞，但連帶地，這也無可避免地會擴大家人與家人心靈之間的距離：從此以後，他們彼此之間將變得不再那麼親密，不再那麼和諧無間了！汽車雖然可以帶給他們全家人安全和舒適，但同時卻也剝奪了他們那種無比親密的相依為命感。

        那位戴著眼鏡的女兒也許還在念國小（懸掛在她左手上的那個手提袋，上面印的那些可愛的卡通人物，顯示她仍然是個未脫稚氣的小女孩），她像三明治的肉餡般被父母的愛心前後包夾著，牛仔褲的褲腳似乎別出心裁地縫上了令人眼睛一亮的白蕾絲（抑或那是她不小心露了出來的睡褲底端？）。她的左手側抵在她父親的左肩後面；她的右手食指正在滑手機或打字，神情異常專注，彷彿周遭的一切喧囂動盪都與她無關，此刻的她已化身為小小的隱士，完全遁入那個只屬於她一人的五彩繽紛的小世界中，靜靜躲在那兒享受與好朋友聊八卦、打遊戲、看別人搔首弄姿自拍上傳到Instagram和FB上的短片或照片。她的心中可能時常會這樣嘀咕：「現實的世界好無聊喔！學校裡總有那麼多學不完的艱難課程；總有那麼多寫不完的作業；總有那麼多似乎永遠也考不完的小考與大考！——還是躲進手機世界中最快樂了！就算是會加深眼鏡的度數，我也心甘情願……」

        而那位用橡皮筋替自己的頭髮匆匆紮出馬尾的母親，她的臉孔被她女兒的頭給擋住了，完全看不到，這好像是在暗示：整天忙著做家事，忙著服侍丈夫和女兒的她，似乎已完全喪失了自己的個性和夢想，而退化為「隱臉人」了。可她似乎並不在乎自己的這種退化，因為能夠為最親愛的家人無怨無悔地奉獻，這種甜蜜的犧牲不僅讓她原本空虛的心靈獲得充實感，而家人回饋給她的豐沛的愛也滿足了她對被愛的渴求。


       「為什麼你們一家人看起來如此幸福？」
      「因為我們家的每個人都很珍惜能夠和家人相聚的時光。我們是喜歡緊密靠在一起，共同行動的一家人！」




2022/7/22  「動中享靜」一文（不含攝影） 發表於更生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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