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有聲音嗎?」你曾問我。
「你所聽到的一切聲音就是時光的聲音。」
「那時光有形影嗎?」
「它不是跟著日光月影緩緩梭移嗎。」很納悶你的明知故問,不過很喜歡。
「時光會改變一切,除了它自已本身。」
「每一天都一樣的二十四個小時,不多也不少。每個月的第十六天,它都把月亮弄得圓溜溜光澈澈的。」十七歲的小姑娘,天真無邪。
「就像今天晚上,遍地琳瑯璀璨,使得滿天星斗黯然無光。」你的眸子在夜色中是多麼的深邃,似是一口古井,天際的光華投在井水中幽幽的映動。
「你今晚怎麼樣了?那麼有空閒來看我?」你的心很細緻。
「今晚不用練琴,特意來看你。。。」有點心虛。
「那不跟哥兒們去喝幾杯嗎?」
「下午剛喝過呢。又不是蕭十一郎,喝不了那麼多。」
「是和安哥他們一起嗎?」
「就一個人,在街坊的〈盛發堂〉藥材舖前面喝藥酒。」
「就一個人?喝悶酒?」
「就一個人,不過不算喝悶酒。對面街的Cho. Moi'〈和順市場〉人來人往,側旁豬攤的黑豬粉豬相映成趣,雞攤籠內雞鴨相擠,小販和客人七嘴八舌叫賣喊聲起起落落,市井充滿著各種喧囂音響雜,好不熱鬧呢。」
「對了,還有十來天就過年嘍。」所有女孩子的憧憬。
「你的新衣裳準備好了嗎。」多此一問。
「不告訴你。」小姑娘微嗔。
「過兩天我和樹人的世順叔騎機車去Chuà Bà Quãng砍伐些梅枝,我會留幾枝給你。」Chuà
Bà Quãng寺院前門的兩棵蒼勁老梅,年年花開無數。
「感恩啦,你對我真好。。。」如歲寒的黃梅花苞中正綻放的一點春天氣息。
「你是華人,為什麼你不去找你的華人呀?」
「我曾有過三兩個知心玩伴,她們都走了。」
「一個家裡開酒厰,男孩子般坦率性格,過海去到澎湖群島,然後飄洋到美國,定居於North
Carolina。一個家裡賣茶葉,乖坐漁船到台灣,之後移居到美國德州的Forth
Worth。」一輩子和華人女生打交道就這麼多,而且純純友誼非常好。
「剩下的一個女生嬋娟秀麗,書卷氣般載著副眼鏡,氣質有點冷傲,漂亮的女孩子都有點驕傲。」
「你喜歡她。」十七歲的小姑娘,不是每件事情都天真無邪。
「她喜歡你嗎?」多管閒事。
「當然不,她喜歡近河畔那間醬油廠的小胖子。」
「哦。。。我知道了,那個小胖子白白淨淨,一頭斯文短髮,很陽光的笑容,騎著一部機車。」小城就是小城,周圓不到五公里的小城。發生任何大小事情,大家都清清楚楚。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微風中有著一陣輕輕的嘆息。
「你們華人都很聰明。尤其是女孩子。」
「所以我對她們都敬而遠之,小生怕怕。」哈哈哈。
「你是一個怪物。」小姑娘不解般瞇著眼睛。
「甭講這些過往不愉快的事情,都好幾年啦。」
「是你放不下嘛,你心中還有著那份牽念。」唉,天生大多數女人都嘮叨不休。
「你該積極的去爭取啊,怎麼可以退縮呢。」哎,沒完沒了。
「上一次練到那裡了?彈一遍來看看。」找些事兒轉移話題。
「你教的Andantino
G大調,已滾瓜爛熟啦,這麼久又不見你來,我只好自已學彈
A
小調,我蠻喜愛這首 Andante in A Minor。」
「Carulli
的A Minor
帶有一點的幽愁,不過下段轉向生動喜悅的C大調。」
早就知道你對六弦琴有種不可思議的天份和感情。
不曉得是月光下的琴聲或殘冬的冷風抖簌竹篁間的片片葉子,忽然間好想喝一杯。
「我知道你想喝酒。」小姑娘心思聰穎得駭人。
「老頭子藏有一瓶以備春節請客,記得改天還給他。」
「當然嘍!」感激涕零!真的開始愛上你了。
「不過,我想聽你彈的
Asturias和
Natalia。」聰明的女人都喜歡討價還價。
「我功力差勁,又性懶散,Asturias彈不完,只撥到一半。」自從和哥兒們泡咖啡屋,對於功課已疏懶得多。
「我曉得,天籟地韻,隨興所奏。喏,要不要加點清水?」
「不用啦,加水味道就不夠勁兒。感恩,吾愛。」
「什麼?聽不清楚,請說多次啊。」淡淡月光下的你,有著一霎間嫵媚。
「感-
恩 -吾-
愛。」老頭子的酒夠勁,一股熱氣冲上腦門。
小姑娘低著頭眼望著手指捲動衣裳下擺,腳丫子輕輕地踢著落葉,烏黑的長髮垂下遮掩半邊臉,如那澄清皎月,偶而半隱於雲霧中。
E
小調一直來都是幽傷的韻律。怎麼配合著別的音調都擺脫不了那抹淡愁。不過Moustaki的Natalia帶著輕快的旋律,使人聯想到拂曉的鐘聲,星空下的飛瀑流水,帶走大地所有的煩惱去到蒼林深處、遠方天邊的盡頭。
時光的流水,會帶走一切悲愴憂鬱?流星的芒尾急促一閃,來不及許諾的心願,只有留下無間的惆悵。
銅框框中的玻璃器皿裡無數的細沙代表著時光的固態形影。沙漏中億萬粒流動的細沙,是時間的數碼,世間的心塵緣情。
那一粒沙是你?那一粒沙是我?千萬分之一的機緣偶遇相會在沙漏中上下某一天地角落,也許重叠相擁廝擦於瓶底,驟然分離於沙漏的週期倒轉。
時間彷彿藏在每一粒沙子裡,億萬粒流動的細沙閃爍著分離的泪光,涓滴流逝於萬古中的第一天開始,已注定著時光的輪迴。
那一輩子的相偎相依?換來這一輩子的寂寞等待。徒留短短幾百年的盼望,蔓廷至悠悠幾千年的苦苦相思。
小女孩,用心多看幾次流水,數多遍紛飛的落英。用那靈心,聆聽多幾次不曾休眠的浪濤。凝眸遠眺山茶半島上幾度嵐煙波影,妳就會覺悟了然於心,歲月的流逝,陽世人間的悲歡聚散都不過如此而已。
下一次的月圓,猶如沙漏的再次倒轉,每一次的再來都是一樣。不同的是你我又長了一歲,今夕我彈著.
Carulli
或. Carcassi,他日是誰人家?人間的情誼都隨宇宙洪荒星移斗轉,今宵安謐子夜裡的月華如水,在滄海中會留下你我的永遠一刻,沙漏一剎那的停留,一瞬間的曾經靈犀比翼。
「這曲子好感人呀,叫什麼名字呢?」
「Bach
的 Bourrce E小調。」
「好不好抄這張譜給我?」
「我有現成的copy影印,改天帶來。」
「。。。。。」怎麼了?
「我喜歡你的手稿。」怯怯地細語。
「那時候看到你的手稿就想起你,正如你抄寫的時刻想到我一樣。」柔情似水。
那個年代抄五線譜乃苦差事也,正值艱難時期,樂譜上面五條平行線是用墨水筆和直尺一條條相隔均衡專注的劃。然之後那墨屎蝌蚪文就可隨心所欲般龍飛鳳舞在上。
要過年嘍,大家都喜氣洋洋般可藹可親。咖啡屋裡那幾個地痞看起來比往日可愛得多。「"老闆",有事情嗎?儘管吩咐一聲。」呵呵呵,還不是藉故來打秋風好過年,一張張馬屁精的嬉皮笑臉,在酒氣中看起來使人舒暢得很。
阮太學街與同慶大道之間的小車站熱鬧非凡,乃小城花市墟集地。亦是小城的中心黄金商業地帶。
黎美顏老師的時裝店人來人往,這個時侯是時裝店的繁忙季節,家家生意火紅。老師正熱情招待客人,那親切感從來不曾改變過。
自從1975年變天後就沒來過了,原因黎老師的店舖是樹人校服專賣店,政權轉移後不再有華文,不再有樹人,不再有學號校服。英氣勃發的童軍帽領巾校徽肩章已成回憶,正在湮沒中的回憶。
閑來哥兒們都喜愛蹓躂於斯,只因此地多靚女雲集,小城的女校隔花市三條街的西北角,是哥兒們朝拜夢中女神之聖地。
紅德女中,潘珠貞、潘清簡高中都匯集於此,每天近中午放學時刻校門外都轂擊肩摩。越南女生的校服都清一色的純白傳統長衫,樹人的女生只穿藍色裙子,學校規
定裙襬要及膝,可是姐妹們都趕時麾潮流,以身試法的拉短址高距膝蓋八、九公分,看起來比越南妹性感得多,可惜女生們的短髮就少了那份嫵媚嬌柔,有點太妹般
的強悍氣質。人家的長髮靈氣披肩,長衫分义裙襬在風中飄洒自如,尤其是在霏雨中的輕紗絲綢,溼潤緊貼在那修長、苗條、纖細的肌膚,朦朧中若隱若現。
那輪曲線是人體藝術雕塑家的理想,窮其一生所追求的完美。
另一方面,想入非非的哥兒們一個個都鼻血染紅襟懷,在濛濛細雨中楞楞入定,試問今夕是何年?
花市中最常見且大眾化價格的是菊花科目中的萬壽菊,不管有錢沒錢,從花市上搬兩盆回家好過年。最傳統的是梅花和桃花,越南沒有臘梅,更沒有紅梅。中國的梅
花是紅色,越南的梅花是黃色和白色。梅花分有兩種,一種高大栽植於戶外廟寺庭院,春暖才開花,俗稱春梅。另一種種植於盆栽名曰桂葉黃梅,
屬金蓮木剎,四季都開花結果,本地人稱作〝四季梅〞。桂葉黃梅之果實成熟時由青綠色轉為烏黑,雄蕊及萼片不脫落,並逐漸轉成鮮紅色。
越南春梅天氣越暖越開花,屬南方熱帶植物。越南北方有桃花來點綴春節,一株完美的桃花和梅花價值不菲。大夥兒都在門口和神檯擺上茸茸橙黃色的萬壽菊,年一樣的過。春來了,又去了,又來了。
歲晚的聚餐酒會往往都熱熱鬧鬧,興高彩烈。陣陣的炮仗聲時遠而近迴響著,不知怎的心中都覺得空虛落寞,真的感受不到那份喜悅。孤獨的靈魂正貼緊著海鳥的羽翼,飛越那波濤滾滾,追逐朶朶雪白浪花,消失在世俗歲晚的祝禱中。